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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烟雨任平生(40)

“我还会点武艺。”

“呵呵。”撒哈林斜眼挑了他一下,没明说,那意思:你又忘了是被大家捆成球团到驿站来的了。

“放到军中,骑射武艺也算上等了。”

“你还有迷药呢,咋不算上?”

“嗯,那也算一条,”完颜康伸出了三根手指,“必要的时候,我也不迂腐。说明我脑子清楚。”

撒哈林小声呸他:“你明白个屁啊!”

“我十四岁。”

撒哈林突然不作声了。年轻,在这个年纪能兼具这些优势的人,那是极少极少的。这是极具潜力的配置,从最底层做起,哪怕不姓完颜不做小王爷,他也能爬得很快。这样如果都不能出头的话,那就只能说是老天爷给大家开了个大玩笑。就算是造反,也是越早准备越好,七老八十的年纪再造反,万一死在造反的路上,才是真的开玩笑了。

“可也太小了,”撒哈林指出了年轻的另一面,“你还什么都没有,还得从小开始做。”

完颜康道:“金国还能再撑个一、二十年,从头做起,正好。如今危机四处,却是我的机会。”

然而,还不够:“一方诸侯而已。”

“我舍得下大金国三个字。”

撒哈林一把将他的领口揪起:“你还是要做冉闵?”他毕竟是女真人,自己讥讽朝廷,帮忙造反,都是可以的。做其他的就要考虑考虑了。

完颜康哭笑不得地反握住他的手:“别闹,快勒死了,死老头哪儿来的那么大手劲儿?让人好好说话都不行,能不能听我说完啊?”

撒哈林虎着脸:“你说。”

“大金国三个字,招恨。我的名字,由靖康年号而来。快一百年了,宋国的想法,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的。谁背这个名头,谁就要被这一百年的怨气缠绕,靖康年多少冤死鬼在看着呢。你想两全其美,那是不可能的。”

撒哈林忽然失了力气:“是啊,世仇。”

“背着这样的血海深仇,想让别人原谅,来十个冉闵都不解恨的!这般深仇大恨,哪怕赔上身家性命,与你同归于尽,让渔翁得利,也是有人愿意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金’字消失,或许能够将现在的女真人从这债里解脱出来。你南下说一句自己是金人试试?打不死你。老头,本来就是烧杀掳掠做得不对,还要扛着这旗号接着打下去?”

皇太极改后金叫大清,改女真叫满洲,真是显摆他识字多吗?大金国三个字,是政治包袱,谁背谁要被压坏掉的。连女真人自己,在事情过去五百年后都背不动了。【1】撒哈林撇撇嘴,晃着脑袋道:“完颜这个姓氏,也是不能要啦。”

完颜康道:“这倒没有什么。姓什么,有什么关系?”看需要呗。

撒哈林道:“我要想想。”双掌撑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完颜康也不着急催他,拖张椅子抵在他腿上,一推,撒哈林便不得不坐下了。他自己却踱到桌前慢条厮理地吃起饭来,吃到半饱,撒哈林拖了椅子过来:“你不会做冉闵吧?”

完颜康擦擦嘴,低声道:“把要接手的国家弄成个破烂,我傻吗?我在金国长了这么大,回到宋国谁信我?但凡出了什么事,一句‘他生长在金国’我就百口莫辩,到时候我也只好反了。金国也会疑我,可我在这里熟啊。在哪里都要造反,不如在这边赢面还大些。我眼下的困境,唯反可破。”

这话说得太明白了,撒哈林放心了,道:“好啦,合计合计王爷那里怎么办吧。不可思议啊!谋夺人妻?堂堂王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看上宋国的妇人,一句话吩咐下去,自有人去抢了来孝敬。亲自去做,谁信?你现在别想着这件事啦,没用的。等你真的势力盖过他了,自然有人帮你,那时候,他的报应就来了。忍吧,别跟个竹筒似的,有什么都往外倒。心无山川之险、城府之严,是坐不了江山、拥不得城府的。”

完颜康无奈地道:“没证据我敢说出去吗?说一句不是亲生的,你们都当我是疯了,无凭无据说这个,不得给当成疯子关一辈子?也就对你说了。”

撒哈林恢复了一惯的嘴贱:“那不有义士等着收留你这心肝宝贝儿吗?”

“呸!”完颜康啐了一口道,“您老这嘴,有时候我都想撕。”

“哼!对啦,王妃……”

“我会上表不做世子,宁愿做个小兵,去跟西夏人练练手,争些功绩。我妈不做这个王妃也好,真相也快出来啦。”

“西夏?也好。他们现在虽然也不如当年了,总比要你与宋人对峙好些。要我看,圣上也未必就会让你做小兵,或者说你欺君要砍你的头。养这么大个侄子,也不容易。他再虚伪,再疑心,十几年相处,疼你的时候也不全是作戏。”

完颜康低低地接口道:“何况父王还没有亲儿子。真是一个好把柄。养子可以从父姓,若要承嗣可就有的说道啦。他得留着我,到了父王死的那一刻,他便随便安排我一个位子,却将这些都收归国家,又或者过继个听话的宗室过来,还要赚一个仁义的名声。我可不能陷在这个泥潭里。”

撒哈林撇撇嘴:“这才是赵王的报应来了。你想那么多干嘛?你若能全活这许多女真人的性命,我便做你的马前卒又如何?你还真是去西夏挣点功劳吧,现在这个样子,谁听你的呢?威望,是自己做出来的。”

金国这个样子,西夏、蒙古、契丹、宋国,都讨厌它要命,庞然大物的内里已经虚了,一旦有个变故,便要被群起而攻,那时才是真的大难临头,抱怨报仇。若非已经觉出金国不对劲来,撒哈林怎么会这么顺当就接受了谋反这样的事情?一潭死水是不行的,搅一搅,或许还有希望。

完颜康点头道:“这是自然。”

二人商议毕,撒哈林道:“我这下真成叛逆啦。”完颜康道:“难道我不是?只盼别吓坏了师父。我再做不得好人啦。”

撒哈林看不惯他这个样子,讥讽道:“想做好人还不容易?回去将事情一讲,带着令堂走,谁拦你就打谁,再将王爷这个恶人一刀抹了。到宋国效力去,谁冤枉你,你辩驳不过,要捉你下狱,你就束手就擒。运气好沉冤得雪,你就是好人啦。运气不好,就是金国奸细嘛!又或者就留在金国,看他们问你一个行刺亲王的罪名……”

“好啦好啦,我都知道,还不兴感慨吗?”

“等你事成,自然有人替你感慨,为你找借口,事若不成,你做什么都没用了。你若凡事都想着谁好谁不好,要弄一个分明,那你就白在王府深宫长这么大了。你要舍弃大金国,随你,只要不舍百姓。可想要国家,你也要舍弃一些其他的东西。天下哪有白得的好处?”

完颜康垂下眼:“我明白。”

因有事,一行人加紧赶路,不日便回到中都。完颜康做好了兴风作浪的准备。

第33章 教做人

抵达中都的时候是傍晚。

中都在望的时候,大乐握着缰绳的手心里全是汗。他算是完颜康心腹,当时说的是浑不在意,心中却也不是那么塌实的。队伍在离京三十里的驿站里暂歇,却见外面铺开了仪仗,大乐心里砰砰直跳,回头说道:“小王爷,前面有人,小的去看看。”

到了一看,大乐膝盖一软——完颜洪烈和包惜弱都来了。

两人想儿子想得紧,接到信便赶了过来。一见大乐飞奔过来,完颜洪烈犹自谈笑风生:“你这东西跑得倒快,小王爷呢?”

大乐结结巴巴地:“在在在在,在后面。”

说话间,乌也已经跳到了御座上,将车驾了过来。完颜康是被特斯哈搀下车的,他一路想着心事,脸色并不好看,特斯哈以为他才下这般重大的决定,魂不守舍,怕他摔着,紧紧搀着他过来。

长途跋涉的人,样子总不会特别好看,不止完颜康,连跟随的人都是一脸菜色——背着这么大的事情,撒哈林等人都急于赶回中都,连操练过的精壮骑士都是一脸灰败。

完颜洪烈与包惜弱都很开心,相视笑道:“可算回来了。累坏了吧?脸都白了,歇息歇息,换身衣裳再进城。明天一早,咱们一块儿进宫去。”完颜洪烈还说:“这回与西夏交战打了胜仗,圣上可高兴了呢。”

看撒哈林虽模样憔悴,却是活了过来,也都觉得是件好事——鬼门关上将人拉回来,自然是个好兆头了。连唐括铉也因此告假过来,还捎来了宫中的口谕:“忽都忒没良心,出去这许久。明天过来让大家伙儿看看,免教悬心。”

撒哈林听了,颇有点担心,他怕完颜康心软。相处数年,他也摸着了完颜康的脾气,这会儿没有“精分”这个词,但是完颜康确实给了他这样一种感觉。在大事情上,这个少年冷静又冷酷,看谁都不像是在看活人。但在与真人相处的时候,又显出了与之相反的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