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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烟雨任平生(26)

完颜承麟问道:“那你想好了吗?现在发作了,你回中都了,他们留下来要怎么生活?”

完颜康怒极,冲仆散安贞露出个纯洁的笑来:“我倒真有办法的。”低声吩咐,下令本地官员来见他,又命取了户籍册子来。自己却寻那说真话的小孩子去,荷包里摸出点糖来给他,一句一句引他说话。说不两句,孩子母亲拿了顶半新的皮帽来,见状愕然:“这位小哥,好面生。”

完颜康将糖塞给小孩,对她笑笑:“嗯,我新来的。”这妇人直觉得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眼睁睁看着他抱着自家孩子,问长问短。自己那个蠢儿子,口水滴嗒地咬着糖,问什么说什么,什么抽丁啦,什么被盘剥啦、什么哪哪家儿子上回被害死啦……妇人懊悔得紧:怎么这孩子知道得这么多?以前说话也太不小心了。

待本地官员到齐,妇人双脚一软,几乎要瘫到地上了。张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直到她大儿子寻来,将她扶住,问道:“出什么事啦?”妇人才颠三倒四将事情讲了,她儿子说:“纵然是祸事,也是躲不过的。”将腰间的匕首藏好,眼睛只管盯着完颜康。只见完颜康虽着布衣,却是高个儿白皮肤,样子很是精致好看,暗哼了一声:小白脸!

完颜康耳聪目明,听这一声,一眼扫过去,见这少年相貌极普通只有一双眼睛黑亮有精神,也不以为意。被盘剥了,有敌意太正常了。一手托着那个小孩儿,一手摆了摆道:“把人都带了来吧,咱们一样一样地算总账。”拣本地最大的屋子去,自往正堂坐了,一页一页地翻着户籍簿子,问道:“人都在这里了吗?”

上京留守是大老远被叫了来的,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闻言道:“都在了。”完颜康道:“你知道,有人用我的名义敛财吗?我是来给你们背锅的吗?!查!一层一层给我往上揭!”

怀里的孩子吓了一跳,叫了一声:“阿娘。”完颜康低头笑道:“阿娘这不是来了吗?”取手绢给他擦了擦口水,温柔得紧,又对妇人打招呼:“大婶,我跟这孩子说几句话,好不好?”妇人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剩点头了。完颜康抱着这孩子,喂他糕饼,又喂他喝茶,顺手还将他的衣服给理了一下。孩子见他母亲来了,也放下心来,完颜康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直将留守吓得浑身冒起汗来。

完颜康将事情问明,心里已经掀了八十张桌,捶塌十八堵墙,面上还是和风细雨的。看留守将村里的契丹人召了过来,抬眼一看,心头一惊。这些契丹人集体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来。完颜康长叹一声,取了簿子,一一核对人名,从头对了一遍,将册子合上。将怀里的孩子交还给他母亲,轻松踱着步子,站到一人面前,将他之姓名、家庭等等情况复述了起来,又换一人,还是如此。

众人皆不解其意。完颜康忽然回头对留守道:“老翁可以考一考我,这里面还有没有我没记住的人。”留守不解道:“小王爷这份功夫,老朽佩服的。”完颜康道:“那便好,这些人我都记下了,我走了,谁要拿他们泄愤,我是会找到他头的。你们不用担心,将实情告诉我,谁个借我的名头敛财。”

留守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这种蠢办法谁会用啊?!就算想用,谁有这记性呢?完颜承麟性情敦厚,不及阻拦,就见他将事情闹成这样,登时无措了起来。

完颜康自觉此事办得漂亮,心中微有得意,往契丹人脸上扫去。只见他们脸上现出一丝惊喜的表情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压抑的气息依旧笼了回来,让完颜康闹了个老大的没意思。心里发狠:让你们看看我才不是三分钟热度呢!

从此,完颜康便盘踞于城外,挨个儿去搜索,遇到以他的名义盘剥百姓的,无不捆起来暴打一顿。心道: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逮着一只羊薅!也不怕人家造反!

完颜承麟拦他不住,见他没有收手的意思,急忙送信给仆散安贞。仆散安贞才将道路扫平便接到这样的消息,不由大吃一惊,很担心他会闯祸,连夜赶了回来。

见了面,不及寒暄便提到此事:“回来的路上,很听到一些议论。世子这样做,契丹人未必感恩,却又将当地官员得罪啦。除非世子能在此镇守个十年八载的,将风气扭过来,否则……”

完颜康认真道:“失了民心,官吏又能有什么用?”

仆散安贞道:“我引你去看这些,不过让你不要以为天下太平,并不是想你现在这样去搅局。治国要民心,但是什么是民心呢?你平常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尤其是此地部族,都是看他们的领头人的主意的。你与他们的头人千户一齐说话,你猜他们信谁?慎之!再有,本地官员积威甚重,你能打他,征丁抽税,纳粮擒贼,还是要指望他们的。况且,世子身上有官职吗?没有官职,就不能擅自处置官员。再有,你现在的年纪也很难取信于人呀。”

完颜康自信满满地往上京来,一直受打击到现在,此时皱眉道:“我做得一点是一点。此地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快要绷断了,我得给它松松。”

仆散安贞谨慎地道:“世子现在快要将上京路整个儿掀翻啦,足够了。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将事情全做了呢?这么大动静,您让中都怎么想?就算中都不追究,您补上奏折参了他们,又要从哪里找人来填这些缺呢?眼下这样做,不过赚一个心里痛快,实是年少轻狂。”

完颜康道:“这锅我是不会背的。”仆散安贞笑道:“知道啦,这些事情,交给我好不好?我与他们说明。”完颜康摸摸鼻子:“我又给您惹麻烦啦。”

仆散安贞道:“这算什么麻烦呢?”摆下酒席来,下帖召了些本地官员,饮宴安抚。完颜康也被拉了过去表态:“我与诸位,原是井水不犯河水,谁要欺我年幼,那是不能够的。你们做好本份,我自然会向圣上言明你们的功劳。”心里哀叹:东北也不好整呀!

仆散安贞也有些后悔:他到底年少气盛,心憋不住事,让他这一闹,回去少不得要向圣上解释了。

此时的仆散安贞并没有想到,真正给完颜康善后的人,来了。

第二天一早,仆散安贞正长吁短叹,便接到了通报:赵王亲自领兵来接世子回中都。仆散安贞愕然:“赵王亲自来了?”这么疼爱孩子,可不太好啊,男孩子就要摔摔打打地成长。收起信来,安排迎接的事情。

第23章 再见面

到上京是皇帝派的任务,给的副使也都是可靠之人。出行前也向包惜弱讲过了,免得她惦记。完颜康再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够让完颜洪烈赶过来了。完颜洪烈近来应该很忙才对,连东北都是这副死样子的话,大金国需要他东奔西蹿安抚出使的事情估计能排到亡国。

完颜康满怀疑惑地看着仆散安贞忙上忙下,又不好出言询问。他看得出来,自从他闹了那么一出宾,仆散安贞对他说话又恢复了客气的模样,这让他很是丧气。完颜承麟心眼儿好,还安慰他:“国内不安,驸马有心事。”完颜康勉强笑笑,又猜起完颜洪烈的来意。

完颜洪烈来得很快,这一天,雪才停,便有飞骑来报:“王爷率军赶来了。”完颜康见他神色有些奇怪,心头一动,问道:“可有什么与平常不一样的地方?”仆散安贞与完颜承麟听了,一齐看他一眼,心道:怎么会有不一样的地方?想你了呗。

来人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王爷,王爷不让说。”

完颜康冷哼一声:“有本事别让我看到,等我看到了,就什么都瞒不住了。”暗想完颜洪烈又在玩心计了。

来人这才下决心道:“王爷受伤了。”

完颜康等三人听了,都“啊”了一声,完颜承麟最先问:“怎么伤的?”来人看了完颜康一眼,小声说:“听说中都与上京中间的道路有盗匪出没,王爷担心得紧,便求圣上发兵接应。圣上起初不肯答应,说是有驸马与大人在,不用担心。王爷在宫里跪了好久,伤了膝盖,圣上才答应了。”

仆散安贞与完颜承麟面面相觑,虽觉得赵王溺爱儿子,倒也理解他,心里对金主的做主也有些微词。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一齐望向完颜康,却见他脸色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衣衫微微地颤抖着,似是听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完颜承麟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怎么不是欢喜的模样?

指尖不停地抖着,完颜康狠狠地握住了拳头,大声问:“我的马呢?”仆散安贞道:“不急,与其急着去迎,不如再看一眼王爷下榻的地方有什么没齐备的。”完颜康扭头便走,仆散安贞在后面摇摇头:“真是个别扭的孩子,咱们也准备起来呗,王爷快到了。”

完颜洪烈来得很快,由两个亲兵搀着下了马。完颜康惊疑不定,上前一步将完颜洪烈搀起,别扭地道:“不过是大雪封路,我来的时候都跟妈说过了,你何必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