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办法解释，他知道没有人会相信他。
“我……我坏掉了，夜……”
他轻声喃喃说着，却不敢看他最爱的那双黑水晶般迷魅的眼睛。
“我坏掉了……我不知道我干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你、你带我去方基礼那里好吗？我坏掉了，他……他会告诉你，这不是我的错……”
也许……也许方基礼能证明这一切，他能证明自己的所作所为并非出于本意。
“真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纵然我妒忌程扉，妒忌得要死，我也不会故意伤害他，因为我不想伤害你啊。
“你不是故意的？”尹夜凝觉得这样的开脱很荒谬：“把人推下楼，去拔他的氧气罩，你还有脸说你不是故意的？”
他的蔑视，他的冷笑，让F感觉觉得一颗心都好像被冰封了一般。
“上车，”尹夜凝拽起他：“这是命令。”
命令……命令早已经失效了啊，F苦笑。
我是真的……是真的坏掉了，可是，没有人相信我……
车开的方向是方基礼的实验室，这让F抱存着一线希望，只要方基礼作证是他确实是哪里坏掉了，那么夜……也许还可以原谅他。
自己确实是坏掉了……
从那天被约修亚打到了头，他就渐渐出现一些不对劲的状况——剧烈的头痛、失灵的命令服从系统，以及短暂的失忆和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都逐渐越演越烈。
……没关系，方基礼可以替他作证，可以修好他……
Chapter 8
尹夜凝打开实验室的大门，里面是一片阴沉的黑色。F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又想不起是什么。
对了……方基礼视力是很差的，几乎夜盲，所到之处都灯火通明，所以现在这个情况……难道他……他不在吗？
下一瞬间，灯光骤然雪亮了起来。
F下意识用手遮了一下，然后就被什么东西打中了腹部，一阵扩散的酸麻，他的身子一下子软倒了下来。
打中他腹部的是尹夜凝手里的一把电磁脉冲枪，作用是摧毁敏感的电子线路……
他睁大眼睛看着尹夜凝，尹夜凝却没有看他，径自跨过他的身体，抓起他的头发，把他往实验室一角的大型电机拖了过去。
“方基礼出差去了。”尹夜凝一边拽着机器人，一边这样絮絮说着，仿佛在话家常。“不过，想要报废你，没有他的指导应该也不是那么难的。”
他抓起F的双手，把他固定在电机的两极。
F睁大眼睛，他又笑了，心底泛起无与伦比的恐惧，可脸上却还是微笑着。他就这样笑着，看着尹夜凝，深黑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
“你别怪我，这是你自找的。”
“不，不不不！夜——”F无力地摇着头，突然变得恐惧而卑微起来：“夜，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他害怕，突然非常害怕，不知道会变成怎样，他还不想死……
不能就这样死……我还什么都没有解释清楚，我还什么都……你还不相信我……我不能就这样……
尹夜凝摇了摇头，手指已经搭在了电源上。
“如果我一早下得了这样的决心……程扉就不会变成这样……”
F摇着头，剧烈地挣扎着嘶吼着：“我没有想要害他！我没有，夜！我不知道！我做过什么，自己不知道啊！夜，求求你，你听我说——我只想你听我说……”
尹夜凝看着他，面无表情，按下了通电的电源。
“啊啊啊啊啊啊——————”
狠狠撞击挣扎着，撕心裂肺的惨叫。，仿佛不仅身体，连灵魂也落入了炼狱。
他的身体里有无数电路，在强烈电流的冲击下燃烧崩坏，这种感觉就仿佛被业火焚烧，身子很快开始痉挛，开始苦不堪言。他张大了嘴巴，却已经什么也吼不出来，深黑色的大眼睛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他突然又笑了出来。
不能哭，没有眼泪那种奢侈的东西。
所以，无论是高兴还是痛苦，难过还是剧痛，他都只能笑……
只能笑着！
如果我可以哭的话……
如果我可以哭的话，我想要嚎啕大哭……
真的，因为只有泪水，才能洗刷掉一点点，一点点我的爱恋、我的悲哀、我的委屈、我的不甘心。
为什么我没有眼泪，为什么无论再痛再苦，也没有办法宣泄。
为什么我会生为一个机器人……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我的爱是错误的，我的执着是错误的，我的恨是错误的，我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除了爱你的心，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我想要的，你吝啬，一点点也不给我，现在，还要夺走我仅存的……
如果你本来什么就都不打算给我……
那一开始为什么要创造我？
尹夜凝默默看着F，看着他的皮肤一点点焦灼，看着他挣扎着扭动着痛苦着，嘶吼着狂笑着歇斯底里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很多很多曾经的过往。
他忽突然想起很多个早晨，两人相互依偎的温暖；F抿起嘴唇羞涩的笑，他的亲吻、他的眼神、他的痛、他的隐忍，他让他刻骨铭心的一切一切。
他可以很决绝，他可以按下电源，毫不手软地摧毁他。
可是，其实……他们曾经差一点点就走向幸福了。
他应该只差一点点，就爱上他了。
爱上一个机器人，多么疯狂，多么完美。可是，那样完美的日子，为什么没有停留呢？是什么让一切走到如今这一步？
“夜，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做过！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为什么！”
F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然后声线就断了。
他的身子在电流的摧残下，爆裂出无数残损，精致的皮肤、英气的样子，也一点点扭曲碎裂，不复原来。
手，只剩下焦黑的形状，脸也被蚕食，他的身体佝偻成一个极为痛苦的形状，一点一点，走向毁灭。
只有那双黑瞳，痛苦地、委屈地、不甘心地看着他，一直一直看着。
尹夜凝突然受不了了。胸口有什么好像破了一般，撕裂地痛了，然后泪水，也要呼之欲出。
舍不得……
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是舍不得。
就算F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谋杀程扉，可是、可是自己还是……
还是只记得他望着自己的时候，那一种无与伦比的专注，无法掩饰的贪恋，和停电之后在桌上点起的小烛火般活泼跃动的幸福。
他想要去切断电源，立刻马上切断，可是手抖得太厉害，试了好多次，才按下那个按钮。
机器一下子松开了它的箝制。
F狠狠砸在地上，没用意识，无声无息，崩坏的线路裸露在外面，还在闪着青色的火花。此刻的他已经支离破碎，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尹夜凝想要过去，又没有勇气，他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就把他留在这里吧……
不用管了，把他留在这里好了，等方基礼回来，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他会处置他……
无论如何，从今往后，这个人，这个F……与他无关。
他剧烈地喘了几口，转身跑了出去。漆黑的夜色里下，他驱车行驶，往自己也不明白的方向开着。
他只想要逃，逃脱这一切。这让他窒息的一切。
◇
第二天天明，尹夜凝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医院。
程扉还活着，医生说能把他再救活过来简直是奇迹。他坐在程扉身边，看着显示器上平稳的心跳，疲惫地闭上眼睛。
程扉还是没有醒，就一直那么躺着，安安静静的。
现在，整个世界也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还能那么安安静静的沉睡着。
之后的日子，尹夜凝每天都照顾着程扉，除了回家拿些必备的东西，每天都待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