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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归(6)

女莹这才想起来,这盛大的仪式是为欢迎公子先准备的。小声问道:“他就是公子先?怎么这么没用?”她与卫希夷的观点是一致的,公子先是只干瘦的鸡崽,羽毛是漂亮,人是没用的。而且,因为他倒了,热闹也就瞧不成了。女莹郁闷地道:“真扫兴,回吧……”

“你们是得回了!被发现了可不得了!”故作严肃的声音传来,卫希夷一个激灵。她最怕的人来了!

卫希夷天不怕地不怕,亲娘的竹尺都不能令她老实,姐姐羽的一个眼神却能让她安静好几天。羽不凶,十五岁的少女,体态修长而轻盈,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温柔的,连每一根头发都带着安抚的气息。她是卫希夷心里极喜爱,却又知道自己成不了的模样。像和风,像暖阳,与她在一起总是那么的舒服。

卫希夷学会老师教的功课,无所事事的时候,是羽给她开的小灶。她会南疆常用的笔画像鸟爪一样的七百三十二个字,会算术,会许后带来的中土文字。卫希夷一点也不想让姐姐发现她又淘气了,那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不由缩了一下,孰料女莹也与她一起缩了。

两个小东西缩抱在一起,一齐仰头,嘴巴张得像池塘里的锦鲤,圆圆的,眼睛也瞪得滚圆,呆呆的往上看。

羽也没了脾气,给两人整了整乱七八糟的衣裳,叮当两声,卫希夷怀里还落下两个蚌壳磨的圆片来。羽惊讶地拣了起来,问道:“这是干嘛?”卫希夷眼睛滴溜乱转,小声说:“自己做的。”女莹很有义气地道:“我让她做的。”等羽看过来的时候,声音也小了下去。在这样的少女面前,小女孩儿们天然有一种驯服感。

羽将蚌片放到了女莹手里,一手一个,将二人悄悄牵走:“快跟我走,以后不许这样了,知道不知道?”训斥的口气也是软软的。有了羽带着,两人被当作膳房的小女奴,一路回到了寝殿,此时保姆还不知道两人已经跑了。看到她们,保姆也呆了:“这这这这……”

羽轻缓地道:“人带回来就好啦,别嚷,叫人知道了都不好交代。希夷我领走,快给公主换衣裳。一会儿有人问起,就说希夷去膳房拿吃的了。”

人回来就好,保姆哪有反对的?巴不得有人来将这两个乱神拆开,连忙答应了。卫希夷也默默地被领走,女莹也有点懵,轻轻地问:“那还回来吗?”卫希夷不敢回答,羽微笑地弯下腰,对女莹道:“当然要回来的。”

女莹放心了,捏捏卫希夷的手:“快点回来呀。”羽耐心地等二人话别完,才将妹妹带走,路上小声说:“怎么不说话啦?”

“哼唧。”

“手挺巧的呀。”

“嘿嘿。”

“不给我做吗?”

手上一沉,羽低下头。卫希夷心里很兴奋,羽的女红比她好、厨艺比她好、除了淘气不如她……她身上的衣服是母亲和姐姐做的,编辫子是姐姐教的,现在姐姐问她要东西,真是太开心了!心里已经点头如鸡啄米,脸上还要故作矜持地、缓缓地说:“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被抓包了,抓的人大家一定没想到(•‿•)

艾玛,其实小时候的偶像并不是美少男,是美少女呀~~~~

第6章 有道理

牵着姐姐的手,慢慢往膳房走去,卫希夷的脚步越来越轻快,渐渐地脚下开始小小地蹦一下。羽好笑地摇摇头,她喜欢这个妹妹,正如卫希夷喜欢她,任何阴霾失落都无法在妹妹身上停留,看到她就会有好心情。

走着走着,卫希夷用自己以为很乖巧,在姐姐眼里已经恢复元气的欢快语调问:“阿姐,阿姐怎么找到我们的?怎么知道我们在大殿了?那个公子先是怎么回事呀?”在她心里,姐姐无所不能。

羽不禁莞尔,牵着妹妹的手被小东西坠得一晃一晃的,也主动顺着力道与她一起摇,口里说:“我带人去殿上帮忙,就看到你们了。真不小心,不对,真淘气。”说漏嘴,羽脸上微红。觉得口气太纵容了,连忙教育妹妹:“而且也给公主的保姆添麻烦了呀。”

“哼唧。”

羽耐心地给妹妹讲道理:“你想,要是织室里有不听话的,多给娘添麻烦呀。对别人好一点,别人也会为你着想的。对不对?”

“她们不听话,娘能打她们,保姆打不到我头上!那我又不是奴隶……”在羽不赞同的目光中,卫希夷的声音越来越小。

羽想了一想,对妹妹说:“道理是一样的,道理就像太阳,它照着国君照着王后,照着大臣,也不因为一个人是奴隶,就不照耀他。”

“哼唧。”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可是姐姐说的也很有道理的样子。

羽也不着急一次就说服她,只是慢慢地讲道理:“你不给她添麻烦,她也不给你添麻烦,多好?”

这个勉强能接受,卫希夷点了点头:“好吧,她们天天念叨,是够麻烦的。”

走过宫墙间的长巷,卫希夷忽然警惕地拉住羽的手:“有人!”

很快,羽也听到了转角的地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将妹妹掩在身后,望向转角,羽惊讶地叫出了一个名字:“工?”卫希夷从姐姐的背后探出个头来,打量着来人。这是一个白净高挑的年轻人,看起来是宫中做低等杂役的奴隶,端在胸前的右臂上有斑斑的血迹。从衣服上分辨人的身份是极容易的一件事情,身份越低,穿的越少,南国又炎热,连草鞋都没得穿的奴隶也是不少。

卫希夷有些奇怪,这年轻人白白净净的,虽然表情让人不舒服,却依旧是个好看的人。以她八年的人生经验来看,只要长得漂亮的人,不论男女,运气总是比别人好一些。尤其宫中,选出来做门面的总不能选丑八怪吧?个子高,相貌也不错,怎么会还做低等的奴隶?还受了伤?

羽却是知道的,南君不断征伐四方,作为南君一方有些身份的人,羽的家庭是越过越好的。而被征伐的部族与小邦就是另一番模样了,工的邦国令南君恨得牙痒痒,阿朵夫人所出之子,便是死在与之对阵的战场上。南君连大度地任用其中有能力者为自己效力的事情都不想做,而将他们全部罚作奴隶,身份越高的人,只有更惨,许多男子被阉割。

工便是其中之一。

做了宫中的阉奴,做着最粗重的工作,哪里缺了苦力,便将他填到哪里。将膳房的溲水担走之类的活计,工也没少做。是以羽认得他,工是个阴沉的年轻人,但是能看出来,他极聪明,并且极有可能识字——识字的人和不识字的人,看到文字的时候,眼神是不一样的。读出其中的意思,记住,与一眼扫过像看了别不一样的花纹,停顿的时间、眼睛细微的动作,是不一样的。

后来被随便叫一声“工”,但是工以前一定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有着不一样的来历。而且,他走路的样子,虽然带上一丝阉奴特有的步态,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架式,也是羽所熟悉的——那是武士行走带风的气概。

在这宫里,什么人都不能轻忽,哪怕是担溲水的阉奴。用心做活与随意泼溅,弄得膳房酸臭之气四溢,对膳房的人是截然不同的情况。惩罚捣乱的奴隶,也不能让污秽的味道消散得更快。羽一向与人为善,对方或真情或假意,总会回以善意,唯有工,无论如何开解,他总是一直阴沉着。

羽天生便有一种毛病,见人需要帮忙的时候,总忍不住要伸一把手。见工端着胳膊,忍不住问道:“前两天不见你来,他们说调你去修屋顶,这是摔的吗?医工……”说着又住了口。医工比巫医高明得有限,却也不是奴隶能用到的。

人们对于长得好看的人受到挫折伤害,总是会忍不住多生出些惋惜怜悯,不愿见美好的事物消逝。工虽然阴沉,脸却长得不坏。卫希夷虽然不喜欢他对姐姐爱搭不理,见姐姐释放了善意,便也跟着问:“要找医工吗?”她们姐妹自然是能够得到医工照顾的人。

工脚下没停,羽轻声道:“医工这会儿都忙着公子先呢,医工巫医我都见过,也知道一些治伤的办法,拿蚌壳烧成灰敷上能止血。就是不知道骨头怎么样了。你这样不行的,万一伤到骨头,可就坏了。”她没好说得太明白,其实这年代,小伤小病变成大伤大病没几天死了的事是常有的。奴隶又没什么条件养伤,全靠硬撑。

工站住了,定定地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少女。这真是一个让人无法不喜欢的少女,如果他还是一个健全的人,哪怕要与所有的青年勇者为敌,也要将她娶来做妻子,给她戴上最美的首饰,让她做最快活的女人。可惜,这不行。

他是国君的侄子,南君想令他的国家臣服朝贡,被拒绝后发兵攻打。他的族人砍下了南君长子的头颅,却无法挽救整个国家。成为俘虏,他不怕,只恨为什么自己生得太晚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国家按照自己的想法变得强大,便遇到了南君这个枭雄。变成阉奴,他也不想死,没杀了南君、令他亡国,报了杀父灭族之仇,他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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