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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女观察日志(71)

作者: 不识 阅读记录

但在这件事上,谢祯能体会到蓝蔚有一些矛盾的畏惧和退缩,她卸下心防后确实想把那些未来的好东西努力带给自己,但却从来不敢说明,微末试探就让她倍感紧张顾左右而言他,就像刚才,一被问住,她大半天都没再插上一句话。

谢祯想,这样蓝蔚应该很难跟自己达成心照不宣的默契进入一种“我知道”、“我知道你知道”的状态,那就总有要戳破的时候。算她自私吧——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光明磊落那挂,直面私欲不符合圣人之言但二十年来她觉得没什么不好,甚至让她更清楚底线在哪了——她自己也没有办法一直假装不知道,然后默许身边最重要的人某一天突然以晦涩莫名的提问充当告别。

“别慌,蓝蓝。”谢祯把她拢到怀里,出口还是安慰,“我不会因此强求你什么啊,你嫁的人还是很有本事的。”

谢祯和蓝蔚差不多高,可是蓝蔚总归更武悍一些,也向来是谢祯被抱得多,因此她虚虚抱了一会儿蓝蔚总觉得不太得劲,干脆把脑袋搁在了蓝蔚肩上。蓝蔚的呼吸在耳边深浅错乱,谢祯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能听出她心境的不平稳,但这样抱着她,谢祯就是觉得安定了许多。

谢祯其实好容易满足啊。她想,自己甚至都不强求苍天后土能把蓝蔚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纵然本性贪婪要奢求最多,她也可以克制,至少克制到蓝蔚离开后再变成求道问佛的愚妄。只是她唯一所求,蓝蔚别有任何瞒天过海后不告而别的心。

她太恨不告而别了,无论怎样用礼约束自己去成为一个端方之人,那根刺都扎成了流毒的腐疮。宋濂和桂彦良上个折子走人的时候,她都会无法扼制的毒发最后对蓝蔚失态,却还是她已经警醒后的结果。

蓝蔚不知道,快十年以前,她曾反应更为激烈。

那是刘基的离开。刘基这个名字,随着离开,随着谢祯的反应,随着他的去世,在燕朝政坛上已经是近乎销声匿迹了。

刘基更偏向于谋臣军机,似乎不比宋濂他们与谢祯接触多、情谊深。但事实上,刘基虽不是文义典故的讲授者,却是谢祯朝堂上的引路人,是真正第一个主动把谢祯当作政治人物的朝臣。当谢祯觉得内宫不静的时候,他通过手下御史作局和谢祯打配合,他那边检举弹劾,谢祯这边怀柔宿卫、敲打宦侍,最终将惩治权送到了谢祯手上,但同时也以此争取了对御史言论豁免的更多权利。

谢家是淮西出身,谢祯的玩伴都是淮西人,而她的老师则当然都是浙东大儒。或许只是因为她是稳固的储君,身边亲信天然不需要沾染浙东淮西的集团争斗。但刘基不然,他也许根本不以亲信自居,他是浙东的首领;也可能他首先是浙东的首领,所以他注定只能遥远地引路、遥远地退场。

长宁四年,刘基在和李善长的赌斗中失败。彼时,李善长有东宫职衔、刘基只挂了弘文馆,但谢祯已经做好准备,如何向父皇拉锯力保刘基。可是,刘基很突然,就告归了,甚至他隐形韬迹,不肯回复谢祯任何的信函。

那时候,谢祯一开始是不解,但很快,这种不解开始诱发那服她未曾察觉的毒药,自我否定、怀疑、最后是痛恨对方。

不解:为什么不告而别。

自我否定、怀疑: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我本身太弱小,他不信任我能有更好的办法处理。

痛恨:可以理解为一种不理性的、过分的迁怒。当自我怀疑的尽头没有答案,谢祯终于会将那根带来灼痛的刺□□刺向别人。

其实她早也已经,痛恨郭天惠了。谢祯永远不明白,郭天惠干什么要问自己呢?一个成年的、独当一面的智慧的女人,就非要把一个虚假的决定权抛给自己年幼的孩子吗?这个选择除了让孩子经年后猛然醒悟然后悔恨终身以外有半分意义吗?

可是将毒刺埋进她血肉的郭天惠不在了,当她遇到相似的情境,一次追问没有答案的不告而别,她就失去了理智,那一年,礼部主事浙江人曾鲁将升礼部侍郎,被驳回,告老不得死于主事任上;刑部尚书班用吉犯小错本应降职,但被直接夺俸放归,如此种种。

那年浙东集团受到了严重的限制甚至打压,但谢祯其实被打得更惨,长宁帝当时是要抑浙东但不是要搞垮浙东,当他发现自己女儿的脑子显然很不清楚,蓝蔚就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谢祯——没有谢祯传召或允许她是不能直接入东宫的,而长宁帝显然认为脑子不清醒的储君倒值得发烧昏迷一段时间。

谢祯早就不太怕挨打了,她那时醒来的时候伤怎样叫嚣疼痛,谢祯现在一点也不记得,但她记得那种对自己深刻的厌恶,任性非为、滥用权柄,她怎么会干了她自己最讨厌的事。然后她反而掐着已经暗红深紫痕迹交错的伤处,掐出一片更深的、发乌的颜色,直到一水硬掰松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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