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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48)

景帝的病这次实在不好,早在废刘荣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显出颓态了,只是那次他挺了回来。这回,韩嫣算了算汉武帝登基的年岁,再想想景帝如今的情状,几乎可以确定,这位陛下活不了一年。

后宫诸人虽然不知道历史,也能从御医沉重的脸色上看出事情不妙。凡是给皇家看病的,无不把病情往狠里说,到最后,治好了,是他们水平高,治不好,是病太重。所以,诊断的时候都是一副阎王脸。别被他们吓住,要判断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其实从他们的脸上也能看得出来,当他们不再装严肃以吓唬病人家属为乐的时候,那就是相当严重了。比如现在——领头的老先生已经是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他已经开始担心治不好皇帝要负的责任了,景帝的病实在是不乐观。

大家心里都有了数。景帝也明白,不光是因为医生的诊断,一直跟景帝过不去的征兆、天象,此时也来插了一脚——“中元二年秋,大旱。衡山国、河东、云中郡民疫。后三年十月,日月皆赤五日。十二月晦,雷。日如紫。五星逆行守太微。月贯天廷中。”冬雷阵阵、日月变色、五星逆行……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全不是好兆头,大家看景帝的眼神,大约都把他当死人了。

景帝也在做最后的安排。之前以年景不好,关中乏食为借口,已经让诸侯各归封地了,免得有人借皇帝驾崩,太子登基的空档生事。留在长安的诸侯王也只有轮到今年回朝觐见的现任胶东王刘寄。就是刘寄,也是刘彻生母王皇后早逝的亲妹妹——小王夫人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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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元三年“正月甲寅,皇太子冠。”

景帝强撑着病体,为刘彻举行了冠礼。按礼,男子二十加冠,以示成年,可以娶妻生子、继承家业。刘彻这是例外,今年才十六,老婆却是早就娶了——人还没到法定成年的年龄。如今,景帝强行为他加冠,为的就是向天下表示:太子已经成年,有能力自己处理政事了。潜台词:大家都少蹦跶,别想着母后临朝、叔王辅政之类的事情,我的儿子很好!

冠礼,本就是极其隆重的成人典礼,最主要的仪式就是加三次冠,缁布冠、皮弁、爵弁,依次按程序戴到受礼者的头上。冠礼前要卜吉日、沐浴……作一系列的准备工作,这些可以交给专门负责的人准备。太子冠礼的繁琐程序却很是考验每个参与者的体力,每加一次冠,都要念一段祝词,做一系列的动作、礼拜、应答。底下的大臣因为可以参加太子的冠礼大典而兴奋得像是打了鸡血,丝毫不见劳累。韩嫣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冠礼,对此颇有兴致,年轻人体力也好,没有什么不良反映。刘彻因为宣告自己成年,可以自己当家作主也很兴奋。唯有主人景帝,病得七死八活,还得全程参加,最后一道程序刚结束,便被人抬回了宣室。

皇太子的冠礼被笼上了一层阴影。景帝陷入弥留。

刘彻等人衣不解带,守在景帝榻前。侍奉汤药是可以省了,景帝已经咽不下任何东西了。等死而已。

几日后,景帝忽然醒了,气色极好。陪着刘彻一起看护病人的韩嫣心里冒出“回光返照”四个大字。

“父皇!”刘彻很是惊喜,“传御医!快!”

景帝摆摆手:“不用了,父皇怕是不行了。”

“父皇!”

“听我说!”

韩嫣见状,忙向春陀递个眼色,两人便要离开——听皇帝临终遗言,真是不想活了。

“你们两个留下!”

?!!两人止步。

“春陀。”

“奴才在。”

“你跟着朕几十年了,宫里许多事都在你心里,以后你继续跟着太子吧。”不太傻的皇帝是不可能放任后宫脱离自己的掌控的——亲儿子还养在后宫呢,就是不在乎孩子他娘,就算皇帝不用别人养老,那也得在乎给自己送终的人啊——自然有自己掌控后宫的门路。这门路算是正式被景帝交给刘彻了。

“喏。”春陀不敢推辞,伏在地上。

“彻儿,春陀与朕少时为伴,是个可以放心的人。”

“儿臣明白。”

“春陀,去把内殿那只红色的匣子拿来。”

“喏。”

少时,春陀捧着只不大的匣子回来,放到景帝榻前,打开,却是几卷竹简,韩嫣觉得眼熟。剩下五个陶罐就更熟了——最初进花茶的陶罐。

景帝依次拿出陶罐,摆在身前,忽地拿起榻边拂尘,压碎了其中一只,把另一只推到韩嫣面前。韩嫣微微抬头,见前面的是竹,后边三个是菊、梅、莲,碎的,自然是玫瑰了。心中一颤,忙又伏身。这年头,牡丹还是风骨的象征呢,其他的花,说法儿跟后世也不大一样。这玫瑰,因着色泽鲜艳,多为女子所爱。

“明白了?”景帝的话还是让人摸不清头脑。

“韧而有节,虚心向上,根正秉直。君是明君,臣为诚臣。如幼年愿,建留侯功。”

“这些都是你写的么?”几册竹简闪入眼帘,打头一卷写着“论兵制”,却是韩嫣与刘彻谈得兴起时,被刘彻逼着整理的一些建军计划。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一切命令听指挥,国家统一练兵、统一分配、统一训练军官,不让将军有固定的势力。余下的几卷自是“对匈奴”、“参谋”、“战略战术之别”、“军政分离”、“财政独立”、“后勤军需”什么的了。都是些后世大路边儿的常识,韩嫣与刘彻聊天时就顺嘴说了出来,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合不合用,只是觉得经过两千多年总结出来的东西,终归会有先进的地方。

“回陛下,是臣一愚之得。”

“唔,这些办法是有点意思,只是,要怎么做还得细想,石渠、天禄任你借阅,你再好好琢磨去。让兵士全都识字,可不太现实,竹简不易得,你要怎么办?”

用纸,我正在改良,就是一直失败没造好,只好吊在那里等突破。“画沙习字,也不用他们成博学之士,识字就行了。”

“也行,只是……多想想晁错。”

韩嫣抖了抖,倒真是忘了这一条儿,这么做算是夺了领兵之将的兵权,后果确实很严重。景帝比出晁错来,算是对韩嫣很优厚了,也存了保全韩嫣的想法。

“是臣思虑不周。事缓则圆。”做还是要做的,改良方法就是了。

“知道就好。日后凡事多想想再做,好好侍奉太子。”

“喏。”

“你下去吧。”

“喏。”

退出未央宫,与春陀一起守在门外。韩嫣对春陀一躬身,春陀回了一礼,未来同事关系确定。

一起肃立入定,不交一言。

未央宫正殿很大,常理来说,一般人的耳力是听不到内室声音的。所以,殿里的父子密谈也只是让人退到殿外,春陀、韩嫣两个心腹亲自把门便罢。

韩嫣的耳朵动了动,是了,他的听力极好。加之四下一片肃静,没有杂音干扰,里面的言谈听了个八分。

挑挑眉,余光看去,春陀一动不动,周围的人也没啥表示,显是没有听到。

“朕说过,你很会挑人。”

“父皇过奖了,儿臣……”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客套话?”

刘彻不再乱说话。

“这个韩嫣,也是你挑的。小时候看着他是个懂事的,以为只是被家里管得狠了,后来再看,却是天生的严谨性子,凡事不喜出头,却有自己的主意,待人和善,心地也还纯良。”韩嫣心喜,得了将死皇帝这样的评价,也还不错。

“这番召他回来,初时是因田梧……瞧你没个合适的伴儿,后来朕命人查过他治家的手段,有用却不狠厉,便知是个能用的人,令萧何治一家也不过如此了。论兵、论政也颇具慧眼,难得的是他待你真心,虽然和柔,……你和阿娇的事,换个人怕是要说阿娇的不是来讨你高兴,他却没有趁机进谄,只是讲道理……在宫里行走多年,也不惹事生非……家事国事,可以多问问他,这是个心正的人。”

“儿臣省得。”

“你不知道!”景帝忽地严肃了起来,听得韩嫣莫名其妙,“你若省得,便该少去招惹他。去年夏天阿娇回娘家,你跟韩嫣住一起了吧?”

“儿臣和他打小就住一块儿的,况且,那是阿娇逼的……”

“也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自他回来,你便待他不同了吧?不全是同窗之情了……你不用急着表白,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有什么不知道的?一屋子人除了看熟了眼的阿娇,就是歪鼻斜眼的宫女宦官,正是热血冲动的年纪,你要不对他有点旁的心思,朕还不相信了……只是,还没来得及下手罢了。咱们刘家,宠几个男人不算什么,赏罚由天子……哪怕他是王侯之后,你若看上了,也没什么。小时候大家夸他留侯的话,不过是看他稳重讨喜,功课又看得过去的玩笑罢了。朕还没糊涂呢,虽寄希望他能成肱股之臣,也不是非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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