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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132)

大家都是斯文人,考较学问么,还是有些默契的。一组一组的,轮流上阵,先出场的,是组里资历最浅,问不倒了,过一阵,等另一组里的人问完了,再换资历深一点的继续上,问的问题自然是由浅而深。先是某句这样点对不对?然后就上升到某字通某字,再后来,就是问一下此书有几个不同的解读派别,某句话各有什么不同。

其实呢,这修书的第一件事,是正字,也就是规范一下汉字地的使用和书写。后世学生有一句特别悲愤的话“古人写了,就是通假字,咱写了,就是错别字。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这些人写字,写得千奇百怪,特别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比如,司马迁说“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而视之。”这个“厕”字,有人说,是厕所,有人说,这分明是个通假字,通“侧”就是歪躺着见他。还有一些所谓通假字,可能就是抄书人抄书的时候给抄错了,以讹传讹,就传了下来的。

大家第一天便跟学问较上劲,越问越深,其实就是要考考韩嫣的。

韩嫣心里明白他们的意思,打起了精神应对,答是都答上来了,却也不由得在心里抹汗:幸亏这是点校,咱书背得还不错; 论考据,也就是把那些通假字给规范一下,这么些年来没断了看书、背书,看到与后世不同的,没断了不断回忆比较一下; 论学说,就从大的层次跟他们掰。更重要的是,大家虽然存了难为的心思,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没有死缠着不放,要是单钻研某一段文字,引证来引证去的,还真是要命。幸亏,咱会在这上头打太极拳。

大家也抹汗,问的东西,韩嫣居然都能说出一二来,连偏僻的墨家他都能说得出来,说得还比大家知道的深奥(韩嫣:那些思想,我可能说不好,可是,初中物理,再不知道,我可以去死了)。

这就是硬功夫了,学说,可以硬说你是灵光一闪——忽略了人家厚积薄发的日常积累——可是,这么些书,你哪怕是过目不忘,至少也得都看过一遍才行。韩嫣以前评诸家学说,大家也觉得他说得在理,难免不会有“他才多大?能读几年书?就把天下学说全评了?”的想法,今日一瞧,还真是读了不少。于是嘴上不说,心里不免佩服起来。看来,这伴读,不但是伴,也确实读了不少书的,能得皇帝青睐,不光是靠出身、资历还有那张漂亮的脸。

半天,韩嫣又吐了一句让大家喷血的话:“这书,还有一个抄本的,怎么没拿出来?不是在东边数第二个架子上,从上往下第三格,右边开始第四堆么?”

怎么连这个都记得?不比了,咱们干正事去了,您也该哪儿哪儿去吧,上林,请吧,那儿兵多,您记性好,挨个儿的点名去吧。

刘彻看着暗乐,也打圆场:“得了,都忙去吧,阿嫣,你那骑营,有些日子没去了,再去看看吧。”

“喏。”明明昨天刚去过的。

刘彻再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也离开了。他这时的心情,跟带着韩嫣挑南军,如出一辙,我固然会倚仗你们,可你们也不能太托大了,得知道点儿分寸,不能瞧不起皇帝,皇帝手底下还是有人的,不是非你们不行的,不缺哪一个,都老实着点儿,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总之,一个宗旨,用你们,可以,但是,得服从,得乖乖地听皇帝的话。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帮人撞墙,他就是不拉着,非得撞得疼了,才去装好人地揉一揉:“他打小就是在这儿混的,当然比你们熟啦,你们专治一经,看问题比他深,别在背书上头计较了。”

说完,他也走了,去进行另一项重要工作——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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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刘彻每天上午都跑到石渠阁报到,慰问一番,也让大家的干劲鼓得足足的,顺便和韩嫣评一下前一天的工作成果。他来这里,除了拉拢亲信之外,还有别的心思,一、是要看看韩嫣,二、有这么借口,也能躲一躲阿娇。

刘彻的拉拢政策,越来越见出效果来了,大家说起刘彻,除了“皇上圣明”之类的官方词语,还添了些颇有诚意的“礼贤下士”、“聪敏好学”之类。

博学大家的嘴,那就是士林的口碑,这一点,韩嫣是早有领教的。与这些人打交道没两天,通过了他们的考核之后,外面对韩嫣的评价就更上了一个层次,首倡点校经籍又能举士,实在是个大大的好人。

如今,刘彻也享受了一把这样的优待,明里暗里向他表忠心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终于,有一件让大家彻底表明立场的事情,来了。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建元二年)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物反常即为妖,那么,天呢?皇帝号称天子,天象上出了问题,日蚀,有丞相顶着,前头已经出了一回了,丞相也定了新人了。如今再拿丞相说事儿,就不厚道了。再说,这柏至侯自三月做了丞相,他可是什么事儿都没插手啊,无为而治,他做得挺好的。

于是,一干修书的博学之士,在刘彻忧郁的眼神下,开始为皇帝开脱。

先是分析:“如日夜出,非常象也。”

“日当昼出,此出于夜,孛天理。”

最后,扯出阴阳五行,说这是日夜颠倒,最后就扯到当正君臣之别来了。淮南王刘安,身为藩王早该就国,如今却还在京,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不合规矩么?天象示警,就是说他了。

于是,一群被新君“慈和向学”所感动的博学之士,轮番上书,请求皇帝和太皇太后让淮南王归国。

读书人的嘴,其威力,非亲身领教不能体会,何况是一群“博学宿儒”?因为对知识的敬畏,大家对于读书人,从骨子里带着一种信服,识字的人说的话比不识字的人更让人愿意接纳,读书人说了,大家通常会不假思索地去宣传。刘安再不走,他的好名声也就算完了。

还有一些大臣,是景帝在世时用惯了的老人,诸如张欧、周仁等,在他们看来,太皇太后与皇帝斗气,是他们祖孙俩的事情,外臣不好插言,但是一牵扯到藩王,他们就要有话说了,也是支持请淮南王早日归国的。再如石奋一家子,一向谨遵法度,对此事自是不会反对。武将早被刘彻连着韩嫣通过李家父子给拉拢了过来。朝中大臣,在此时,意见竟是出奇的一致。

于是,在刘彻带三分阴险的微笑下,淮南王刘安,终于启程了。

送走了刘安,刘彻真是太高兴了!这些日子,刘安就是压在他心头的那块石头。刘安在长安里四处活动,还真没有明目张胆地做什么大动作——真要让个藩王在长安城里大肆活动了,这帝与王,差不多就是摊牌了,也只有梁王曾经这么干过,最后他也没斗过景帝,刘安还没这个胆子——可他小动作不断啊。长安关于刘彻“无子”的流言,跟他,是脱不了干系,可他又没有明着说,皇帝没儿子,让我来干吧,瞧,我家儿子都这么大了。再者,说这话的,是皇帝的亲舅舅田蚡,事要是捅出来,刘彻更是面上无光。刘安的一双儿女偏又得窦太后喜欢,甚至还让刘陵“过些日子再来玩”——刘彻能高兴么?不动刘安,刘彻憋屈,动刘安,没个正当的理由也不行,刘彻还是憋屈,一直憋得快要内伤了。

刘安走了,如果允许的话,刘彻简直要大宴宾客以示庆贺。

看着刘彻一直上翘的唇角笑弯的眉眼,韩嫣抖了一下,又溜回上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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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章宫里,气氛还是不错的,尤其,刘彻最近陪着阿娇,鲜少有机会踏足此地,韩嫣能够在这里得到一丝安宁。

做卫青的文化课老师,其实就是晚饭后到睡前一小会儿,旁的时候,他也抽不出时间来。再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无端端的,也是给卫青惹麻烦。李当户对于这样,已经有些不解了:“没事儿歇歇也是好的,教他做什么?咱们也算是兄弟了吧?怎么不见你待咱这么热乎?”言下之意,你很不对劲儿。

“你再小十岁,我也当弟弟似的教你,”韩嫣冷笑,“叫声哥哥来听听。”

李当户一巴掌拍下:“滚蛋!老子比你大!”寻思了一下,“小说该有8岁了吧?还真是差不多的年纪。”他当成是爱屋及乌,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了,以为韩嫣这是移情作用,值班见不着自家弟弟,所以对一个年纪小的孩子便亲切了一些。

卫青也确实争气,凡是教的,都认真地去看,他还要当差,不比韩嫣当年,韩嫣的差使是伴读,工作就是读书学习,两者不冲突,卫青还得当完了差才有时间做别的。虽然韩嫣也没多少时间教他,每日的课程量不大,卫青却也一直跟上了进度,这让韩嫣真的很佩服。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累。大将军的似锦前程,确是自己挣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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