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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121)

窦太后点头:“却是可惜了,忠心可嘉,他倒与那帮子想着自己出头的儒生不同,能舍得自己的爵位,却是不容易。只可惜,他也不是很信黄老,居然在殿上说那样的话!”窦太后对于“垂拱”一词,颇为不满。

“至少,比儒生好……臣等已老,陛下却年轻,身边围着的全是不安份的儒生,韩王孙虽然不是极崇黄老,却也没有要把黄老挤下朝堂的意思。”说话的却是直不疑,对于说动这位岳父大人,韩则倒是没费多大的事儿,利害关系摆在那儿——就像直不疑说的,学黄老的年轻人没有得用的,至少,韩嫣不是很排斥黄老。加之又是姻亲,直不疑自是不会说韩嫣的坏话。直不疑再“清静无为”终要食人间烟火,终有自己的利益,他会做怎么其实并不难猜。

程不识抬眼看看直不疑,心道,这才是真正的会说话呢,一下子就说中了窦太后的心病:年龄!符合自身利益的人!

“再看看吧……”窦太后如是说。

两人称喏告退。因是长乐卫尉,程不识便送直不疑出宫,一路上又对于近日传出来的那些言论,作了点交流,得了各自想知道的东西,满意地分手了。

于是,直不疑知道了窦太后言词之间,对于韩嫣本人还是没有太大不满,只是对于他为曾经的太子少傅出头而不高兴。程不识也知道了,最近刘彻对朝上旧人,并没有很大怨气,愿意妥善安置——至于已经闲在家里的直不疑为什么反而知道皇帝心思这种事情,消息来源自是不用问,这不用问的消息来源彼此心知,只能更证实其中的可靠。于是,在位的与在野的都有了新的秘密情报和新的谈资。

程、直二人退下后,馆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娘,您这是——”

“廷辩,万没有事先想好了词的。”

馆陶不解,却听窦太后道:“以前倒是小瞧了他,你啊,以后待韩嫣要改个心思了。”

“娘,您说的这些,我怎么不明白啊?”

“韩嫣于皇帝,不止是个玩伴那么简单。”

“朝中这么多大臣,皇帝在如今都没有想着结交,还想着到他那儿去,不是玩性大么?”馆陶说得有些轻蔑又有些生气,“整天跟男人混一块儿,难怪阿娇到现在没怀上了。”

窦太后皱皱眉,沉声道:“你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皇帝这些年究竟是与阿娇在一起的时候多些,至于韩嫣,廷辩可不是事先想了什么到时就能用到什么的,他倒还真有点学问,你没听说过么?如今外头传的那些,倒是他想出来的。皇帝一心要自己做主,断不会有这样软和的心思。再者,韩家连着塞侯,给他没脸,难保大家心里都不自在。”

“可皇帝也不能老往他那儿去吧?”馆陶的心思与窦太后压根就不在一处。当家管事的与下头不管事的,想的不可能一样。窦太后是那个当家的,馆陶就是那个沾光的。位置决定大脑的运转方向。

“再过些日子,晾一晾他们,再召回来吧,也磨磨他们的性子,省得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想乱折腾,”窦太后拍板,“你就甭管这个了,先去看看阿娇吧,老这么闹,也不是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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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宣室,刘彻也在向六儿问话:“东西都送到了?”

“回陛下,奴婢亲自交到韩大人手上的,”六儿垂手回道,“韩大人亲自接了,说是东西都很合用呢。”

“是么?”刘彻笑眯眯地,“你这事儿办得不错,下去领赏吧。”宫中赏格都有定数,如果主子们不直说赏多少东西,那就是按这个定数来的,依各人品级和办的事,赏格也有不同,六儿这份,无疑是挺大的。如今,刘彻却瞧着六儿竟没什么欢喜的神色,一时有些纳闷:“怎么了?还有什么事不成?”

“这——”

“说!”

“奴婢眼瞧着,韩大人似乎有心事……”抬眼瞄瞄刘彻,见他的表情分明是很想知道,再不说怕是要掐着脖子问了,“韩大人似乎很抑郁,他说——”顿一下,回忆一下,“陛下很该安抚一下先时替您出过力的,由着太皇太后诞辰,正可赏些人,实在不方便的,嗯,不好明着赏赐,至少,也要派个人到人家那里坐坐。这样,也显得陛下没有忘了他们。”

刘彻听完,挥退了周围的的,自己坐着想了一会儿,随即又跑上林去了。

刘彻跑到韩嫣家的时候,正是韩嫣的午饭时间。从各个方位到韩嫣院子的路线,估计刘彻比韩禄都熟,当下熟门熟路地奔了过来。瞄了一眼韩嫣的午餐,一时愣住了:竟全是素食,一碗青菜汤、一小碗米饭、一碟子糖醋脆腌的萝卜皮儿,再没旁的了。

入了冬,自十月过年开始,年节、皇帝生日、太皇太后生日、正旦,节庆是一个挨着一个,有条件的人家,自是鱼肉不断,韩家也是如此,加之冬日里本就没什么素食,韩嫣一向讲究经营搭配,全是荤的,吃得实在是腻了。今日一早,刚用了早饭六儿就到了,因着那“无子”的话题,他又想得自己心里难受得不行,实是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两相作用之下,就把一顿寒酸至极的午餐显现在了刘彻的面前。

“你就吃这个?!”刘彻显然很震惊。

见刘彻来,韩嫣更吃惊——他不是很忙么?他不是应该担心着到哪儿弄个可以生儿子的女人么?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了?

正惊讶间,刘彻已经到跟前坐下了,拿过韩嫣手里的筷子,拨拉了一下饭菜:“这都什么啊?你怎么能吃这个吃?前几天我在这儿的时候还吃得挺好的——”猛地顿住。

看着他的表情,韩嫣倒被逗笑了,这人怕是以为自己已经穷得只能吃青菜了,自己穷得只能吃青菜还要把他照顾得妥妥当当的。韩嫣对刘彻的了解显然到了一个让人惊奇的程度,因为此时刘彻的眼圈都有点儿红了,声音也哽了:“你怎么就到这样儿了?日子难过,你就不会跟我说一声?我、我、我、你跟我犟什么?!”

果然是想岔了。“真以为我吃不上饭了?”韩嫣叹气,“只是今日没胃口,才要吃得清淡些。我要是真穷了,才不会在这时节吃青菜呢,你不知道冬日里能吃上菜的都是富人么?”

刘彻狐疑,他还真不知道,须知这食肉和食菜,本就是划分生活水准和社会地位的一个直观标准。宫里有温泉地种的菜,建章那儿还有土制的温室,刘彻从来没有为吃的困扰过,他那点常识都是从书本上看来的,这季节的因素,他就没注意过。

“真的么?”

常识普及中……

“那也不能光吃这个!吃菜怎么能跟吃肉比?!”刘彻算是接受了韩嫣的解释,仍是不放心地命令。第一印象很重要、固定思维很强大,在刘彻心里,韩嫣就是个宁愿自己委屈,也不会给人添麻烦的人。哪怕明白韩嫣并没有很委屈,他还是不放心。

“知道了——”韩嫣拖长了调子,回答得没精打采,“你不会单为了瞧我吃什么就跑过来的吧?”

“险些忘了,就是六儿回来说……”

“那个事情,不对么?”

“只是没有合适的人去,你也知道,老太太不喜欢那些人,如今,我没法儿明着安抚,只能着人暗地里去。”

什么意思?没有合适的人,就来找我?

“我是说,你觉得让谁出面妥当些?”刘彻生怕解释得不清楚,“你不行,还在禁足呢,没得招了老太太不喜欢,韩则也算了吧,别让他得罪老太太了,反正,你们家别牵进来……田蚡让他歇着吧,其他的人,怕是……”

“不是还有魏其侯么?虽说姓窦,到底是向着陛下的。虽然老太太如今不待见他,可以前也削过他的门籍,最后,还不是让他做了丞相?”

“也成。”

于是,韩则悄悄到了韩嫣住处一回,回到长安城里,他又因着年节走动的由头礼节性地拜访了一下窦婴,窦婴接着结束了非暴力不合作,走出家门,悄悄地走动了几家相熟的人……

十一月二十七,窦太后的生日又到了。生日宴上,刘安果然是出了风头——他终是把《鸿烈》给献了出去。窦太后大是赞扬了一番,命朝廷大臣有空都读读,大家只能没口子的答应。

这场本该高兴的生日宴,最后让大家都叫苦不迭。朝上的大臣,近日很是有些人接受了韩嫣的新说,但是,几十年的习惯使然,还是有着自己的偏向的:偏儒的人经过清洗,留下的不多了,这些仅存的人,对黄老色彩极浓的《鸿烈》兴趣自是不大;虽说更多的人是偏黄老的,可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上,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本就精力不济,《鸿烈》又是本大部头的书,抄写的时候,还没有可用的纸,全是用竹简,堆起来就是一坨,看着就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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