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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75)

作者: 公子易 阅读记录

颜佩柔这几日来所受的非刑着实不少,此刻仍是昏昏沉沉,并没认出桓震,只道他也是东厂审问的官员,喃喃的道:“要杀便杀。”桓震哈哈一笑,用嘲弄的口吻说道:“你道本官同那些草包相同么?今日便教你瞧瞧本官的厉害。”说着从公案后走了下来,俯身抓住颜佩柔头发,将她脑袋提了起来,厉声道:“好教你认得本官的长相!”

颜佩柔给他强迫着睁开眼来,好容易瞧清楚了桓震的面目,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脱口道:“你……”桓震见她已经认出了自己,心想莫要露出破绽,连忙冲她挤了一挤眼睛,顺手将她向地下一丢,气哼哼地道:“甚么你啊我的?本官乃是兵部职方主事,奉九千九百岁之命特来取供,你最好还是好好供招,免得皮肉吃苦。”颜佩柔瞧着他,目光之中满是愤怒,疑惑,不解,当日她行刺魏忠贤之时,桓震突然出来阻拦,更替魏忠贤挨了一刀,她已经是十分惊讶,现下又听说他竟会突然变做了甚么兵部职方主事,又跑来审问自己,只道他当真已经死心投靠了阉贼,一时间更是惊怒交集,闭上了眼,一语不发。

桓震心中也是奇怪,不知她何以却会突然跑来行刺魏忠贤,并且还是通过阮大铖的关系进了魏府,虽然满是疑窦,却不能当面问出,想了一想,对霍政道:“本官今日来,只是想瞧瞧刺客有没有招供。现下瞧这样子,自然是还不曾招的了?”霍政连称自己无能,咬牙发誓说定当加力拷问,必要她吐出实情。桓震摇头道:“霍掌刑,本官来时九千九百岁曾吩咐,必定要追究出这刺客背后的主使之人。你这般下力拷打一个女流之辈,敢是想将她活活拷死,好杀人灭口么?”

这一顶帽子扣得却大,霍政自然消受不起,连道不敢不敢,桓震见吓住了他,心中窃喜,板起了脸道:“倘若刺客死在狱中,本官定然据实回报九千九百岁,便着落在你身上追那幕后之人!”霍政大惊,心想魏忠贤本来要自己观察桓震的行为,不想这一下反倒被他把自己绕了进去,万一刺客当真死在自己手里,魏忠贤怎能不怀疑是自己有意封口?到那时就算他有一百层皮也不够脱的。当下战战兢兢的道:“一任桓大人吩咐。”

桓震这才放心,想了一想,便教他寻个大夫给颜佩柔治伤,数日之内不再拷讯,只说自己自有办法问出口供。霍政给他吓住了,也不多问,当下令人去办了。桓震又要他给自己安排一个住处,这桩事情了结之前,是不打算离开东厂的了。临去之时,瞧了一眼颜佩柔,两人目光一触,旋即分开,在颜佩柔那一面是不屑与他对望,在桓震这一面却是不敢。

好容易与霍政分手,桓震跟着一个杂役往自己的临时住处去,忽然觉得口中又腥又咸,伸手一抹,居然满手都是鲜血,想是方才强自压抑心情,不知不觉之间牙齿咬破了嘴唇,幸好他胡须久不曾修剪,十分浓密,不然非得给霍政瞧出了破绽不可。

东厂之中自然不会有客房,霍政是将他自己的房间腾了出来,换上一份新铺盖,给桓震住了。这一夜辗转反侧,全然不曾好睡,好容易捱到次日天色发亮,便爬了起来,到狱中去看颜佩柔。

颜佩柔乃是重犯,虽然得了桓震的吩咐暂停拷讯,也移到了较为洁净的囚室之中,可是身上仍然戴着死囚重枷,夜间无法躺卧,只能靠在墙壁上睡觉。桓震进去的时候,只见她正坐在那里打盹,当下蹲下身子,瞧着她苍白的面孔,一时间心中固有千言万语,却是半个字也不敢出口,身后站着的东厂密探,可不是闹着玩的。正要起身,颜佩柔忽然醒了过来,乍见一张人脸贴在自己面前,不由得大吃一惊,继而认出那脸原来是桓震的,当即转惊为怒,呸地一声,一大口唾沫喷在桓震脸上。

桓震心中暗自苦笑,顺手抹去了唾沫,道:“本官也不同你废话,现下暂不拷讯,想必你也知道为何罢?只望你好生想上一想,还是供了的好。”颜佩柔转过头去,默不做声,许久方道:“那指使我的,便是你这兵部主事桓大人了。”桓震叹道:“何必执迷不悟?”回头对一个东厂狱卒道:“这几日须得严加看管,如有大夫进来治疗,要时时在旁监视。”那狱卒躬身应诺。

桓震看看实在没有机会与颜佩柔单独交谈,当下死了这条心,自行回房去闷坐苦思,要想一个法子将她救出来。然而东厂这等地方岂是想出便能出得的?直想到太阳落山,所想出的法子不是容易败露,就是没有人能实施,总之是一筹莫展。一面肚子却又咕噜噜叫了起来,想想一日不曾露面,恐怕霍政会起疑心,当即出门去寻他。

刚出得房门,只见远远走来几对杂役,两人抬着一具尸体,都用草席胡乱卷了。桓震心中明白,那便是在狱中拷死的囚犯了,心中暗叹东厂监狱黑暗无比,当真吃人不吐骨头。忽然灵机一动,疾步上前,拦住一个杂役,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这些尸首,却要怎么处置?”那杂役瞧他一眼,见他身穿六品官服,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答道:“只是胡乱丢在城外荒郊,任凭野狗啃食。”桓震心中狂喜,冲那杂役笑了一笑,拔步便去。

次日他推说回魏忠贤处禀报进展,然而从魏府出来,却又去了春华楼,一路上时时留意身后,确认实在无人吊梢,这才照着老法子给傅山发了见面的信号。这一次傅山来得却快,两人见面之后,桓震才完全明白当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傅山本已经安排了一个刺客,却是连威逼带利诱,逼迫阮大铖给他送了进去,后面的事情一如桓震所料,那阮大铖两面骑墙,暗地里给掉了包。至于如何竟会掉成了颜佩柔,颜佩柔又为何要去行刺,两人却都猜测不出。

当下桓震便将自己的想法对傅山说了。傅山听罢,沉吟半晌,这才道:“虽然听来可行,但终究还是险。”瞧着桓震,神色之间仿佛是在问他,为了颜佩柔,值得冒这个险么?万一失败,不光以往努力付诸东流,连自己性命也要一起陪了进去。桓震反瞧着他,重重点了点头。傅山轻叹一声,算是默认了桓震的提议。

嗣后一连数日,桓震都不提审颜佩柔,每天只是在东厂之中闲逛,有时寻些杂役胡乱谈天。霍政依他吩咐给颜佩柔请医调治,却不敢随意请外面的医生,特意到太医院去叫了个医士来,诊治时候还要亲自在旁眼睁睁地盯着,唯恐有半点差错。几天拖延下来,颜佩柔的伤势好了大半,霍政也渐渐等不及起来。似桓震这等延挨,却要何时才能问出口供?当下又去催促桓震问案。

桓震却做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只叫他自己酌办。霍政心道这人嘴巴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一样不动刑罚便拿不到口供,多半是先前话说得满了,此刻拉不下脸来用刑,又推给了自己。

他正乐得如此,当下自去审问,将颜佩柔提将出来,拶子夹棍,好一顿暴打,直打得奄奄一息,仍是没有半句供词。他恼羞成怒之下,喝令将她上了立枷,丢在院中。

然而过不多久,狱卒便来报说,颜佩柔已经没了气。这一下霍政可是大大吃惊,囚犯果然给他拷打致死,万一桓震当真兑现前日所说之话,将一应黑锅都推在他的头上,那可如何是好?心烦意乱之下,也懒得管颜佩柔的尸首如何处置,狱卒连连请问,他只把手一挥,叫照常丢弃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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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回

兑现刚才的话,多发一回。

另,底稿情节已经进展到关键阶段,各位希望袁崇焕有甚么样的结局?

桓震这边却好了局,只消对魏忠贤推说霍政不从自己命令,执意重刑拷打以至囚犯毙命便可,魏忠贤叫人到东厂那边核对之下,果然当日桓震并没一同过堂,于是也就并不疑心其中有鬼,反觉桓震能料事在先,对他倒多了一分看重。唯一的线索既然断了,这起没头行刺案自然也就只能不了了之。过没几日,除却因此倒了大楣的霍政,以及成了惊弓之鸟,再不轻易抛头露面的魏忠贤之外,大家也就渐渐忘记了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