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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53)

作者: 公子易 阅读记录

马军原是步军的克星,但他记得傅山曾对他谈过,戚继光著《练兵实纪》,其中记载以砍马腿之法破马军,收效甚著。当下将几个把总召集起来,要他们各领本部,联作墙般一堵,一待号令发出,立刻一字向前,以长刀大棒砍打马头、马腿,马伤倒地之后,敌被跌落,身方未转,就用刀棍劈头打下,又令杀敌之后,割落左耳作为表记,待得战后,每只耳朵可换敌衣一套,死马一匹。敢于冲锋在前者,战后将生存好马尽皆赏赐。众军得桓震之力吃饱了饭,对他本就感激,现下听得缴获皆归自己,更是振奋,都道马肉可食,衣服可穿,生马更可将来卖钱,加之方才吃饱了肚子,一时间军心之高,至于极点。

桓震见士气可用,当下请耿如杞一声号令,留五百军守营,余下一齐开拔。他自骑了马,与耿如杞在中军押阵。

宽河所距离遵化本就不远,哈刺慎马队过了宽河所之后,一路南下,很快便与耿如杞这支军队遭遇。马步相遇,自是马军略占便宜,单是踩也能踩死许多。各把总约勒部下,都照桓震所说,专砍马腿,虽然本军多有死伤,一时间却也连人带骑地砍倒了不少。孟豹更是悍不畏死,挥着一柄厚背大刀,高呼酣斗,刀光闪处,敌骑纷纷倒地,他也不去割甚么耳朵,只管一刀挥去,敌头便飞得不知去向,一时间倒叫桓震想起小五台那一战当中的刘黑虎来。

两军自巳时相遇,直战过未时,双方死伤都是惨重,东胜、忠义两卫之兵,却也完成包围,开始从敌后进攻。哈刺慎首领眼见腹背受敌,呼哨一声,便要撤退。桓震哪里肯放,令鼓手拼命击鼓,直追上去。他料想北边尚有两卫拦堵,必能将其截住,岂知穷寇莫追果然不是虚言,哈刺慎首领情急之下,竟然回头反扑,置身后两卫近万人于不顾,猛攻桓震疲惫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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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种步破马的方法是戚继光记载,如果有人要跟我考据可行不可行的话……我也没法知道。另,我前面提过遵化有鸟铳兵,但是为什么没有用呢,因为鸟铳的数目太少,而装填又花时间,来不及射击就被马队冲到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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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回 遭劾

哈刺慎首领情急拼命,用力挥动马鞭,驱赶部众向明军猛冲,马蹄到处,有些士兵来不及用大刀斩马腿,便给踏倒在地,有的头颅被踏破,脑浆白花花的,流了一地。桓震眼看敌军反扑,心中知道此时此刻决不能让士兵后退,否则一退百退,敌人马军,追杀自己的步军简直如同儿戏。然而瞧己方士兵,见到了同袍给奔马踩死的惨状,有些已经吓得发抖起来,眼看就要掉头逃跑。他心下大呼不妙,须得设法激励士气才好,正要招呼孟豹,却见身旁人影一闪,耿如杞竟已劈手夺了近旁一个兵士的长刀,催马上前,抡起刀来,向敌军阵中杀去。桓震大吃一惊,心道凭他这等文人,自去冲锋陷阵,那不等于送死么?连忙高声大叫孟豹,岂知叫了几声,并没回答,想是他杀得起性,不知冲到何处去了。

桓震又气又急,但耿如杞乃是自己的主官,战场之上,主官有了甚么不测,这一旅军士,都要倒霉,瞧瞧自己身边,还跟着七八个士兵随身保护,当下有样学样,夺了一柄长刀,大喝一声:“杀!”打马便冲,直向耿如杞方向杀去。他并没亲身经过战阵,就是指挥战斗,连这次在内也不过只第三次,试问这等身手,上得阵去却能讨得了甚么好?胡乱冲杀一阵,虽然砍倒了几名敌兵,自己肩头背后却也中了数刀,鲜血直流。

他痛得头昏眼花,仍是大呼冲杀,一心只想将耿如杞保护出来。耿如杞的运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战不多久,便给人一棍打翻,跌下马来。那打他落马之人,大约认出了他是明军主将,见他落马,哈哈大笑,纵马踩去。眼看一个耿兵备,便要肚破肠裂,脑浆横流。桓震用尽力气,格开对面一刀,回头去望耿如杞时,正见到那敌将马蹄落下,欲待要救,正是远水近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命在旦夕。

这一分神,便给对面敌兵钻了空子,一刀劈来,桓震来不及还手格架,暗道这一次当真死了,不由得伸手到怀中摸去。便在这时,但听一声马儿悲嘶,那敌兵的坐骑竟然倒地,却是一双前腿给砍了去。定睛看时,却是自己注意过多次的那个枯瘦老兵。桓震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究竟是甚么人?可是没等他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已经眼前一阵发黑,在马背上昏了过去。在那之前,他记得唯一的景象,就是那匹给砍了前腿的马儿,在地下抽搐挣扎,哀鸣不已。

待到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军营中邓仕兴的房间里了。一个兵丁在旁照料,见他醒来,连忙跑去禀报,想要喊住他问一问战况如何,他竟似没听见一般,一溜烟地跑掉了。桓震不由得苦笑,想要起身,只觉背后、肩头都是剧痛,实在不住,只得作罢。房门开处,邓仕兴快步走了进来,见他试图起床,连忙按他躺下,道:“百里兄,你总算是醒了!”

桓震用力拍拍自己脸颊,叹道:“果然不是做梦,我没死么?那一仗怎样?”邓仕兴笑道:“百里兄果然大才,这一仗我军大胜,蒙鞑子们[——笔者注,哈刺慎为蒙古一部,明人习称蒙古人为元鞑子,蒙鞑子]仓皇北逃,还有些投降了的。咱们得了八百来匹好马,还有许多死马和死人身上剥下的衣服,都照着战前所言,分下去了。众将士都是十分欢喜,闹着要告假去城中卖马呢。百里你瞧,是不是轮换放假?”

桓震松了一口大气,问道:“那么我军伤亡如何?”邓仕兴笑道:“不值一提!斩敌四千,自损千五,耿大人这一次嘉奖,定然逃不掉的了。”桓震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自损千五?那不是说有一千五百个士兵,就战死在敌人的马蹄下了么?邓仕兴又道:“此次大破哈刺慎,全仗耿大人与百里兄身先士卒,才能人人用命,耿大人正叫仕兴草奏,说要将百里兄好好地提上一笔,恭喜,恭喜!”桓震却没去留神听他说些什么,他的脑中,仍然满是那匹伤马临死之前的哀怨眼神。

邓仕兴见他神色不对,只道他伤后疲倦,当下笑道:“那么百里兄好生休息,耿大人也在养伤,仕兴须得过去照料,这便告退了。”当下轻轻出去,带上了门。桓震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战场之上,挥着长刀冲杀,被他斩杀的敌人,都用那种伤马也似的眼神瞧着他,长刀砍杀的人愈来愈多,瞧着他的眼睛也是愈来愈多。待到后来,非但是敌人的眼睛,更有自己士兵的眼睛。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已给冷汗浸透了。

喘了几口大气,只觉得疼痛稍轻,扶着床沿慢慢坐了起来,瞧着这个自己实际上只安睡过一夜的房间,突然觉得无比亲切,一时间心中只觉活着真好。只听房门吱呀一响,却是耿如杞,叫人用软椅抬了进来。

那一战之中,耿如杞千钧一发之际幸得孟豹相救,受伤也是甚重,好在并不致命,请医调治,数日间逐渐康复。桓震流血太多,睡得几日,也就醒了过来,只是还有些气虚血弱。耿如杞一进房门,见桓震已醒,正坐在那里发呆,当下笑道:“百里在想甚么?”桓震摇了摇头,道:“没有甚么。耿大人,营中情形可还好?”耿如杞哈哈一笑,道:“甚好。百里只管安心养伤便了。”桓震道了谢,又问他那哈刺慎究竟是甚么来路,敌酋是谁。

耿如杞想了一想,道:“这个本道却也知之不详,哈刺慎本是蒙古一部,大约是因源出哈喇河套,而得此名。”说着叫人取地图来,细细与桓震解说。桓震这才知道,哈刺慎所据之处,便是后世的承德一带。有明一代,北方蒙古诸部时常南下骚扰,与明朝的关系也是屡降屡叛,屡叛屡降,理由无非只有一个,便是要通商互市。譬如土木之变,便是也先求互市而不得,这才掳了明英宗去,胁迫开口。这哈刺慎部原本乃是蒙古兀良哈之一部,方兀良哈归顺之时,哈刺慎便属于朵颜三卫管辖。嘉靖、隆庆以后,兀良哈附鞑靼、瓦剌而叛明,哈刺慎也就开始袭扰辽东、河北、山西等地。到得明朝末叶,边市废弛,哈剌慎求市不得,许多生活必需品又要从南方获得,于是袭扰变本加厉起来,特别冬季牲畜不蕃,有时往往一月数次南下抢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