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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240)

作者: 公子易 阅读记录

李澄通满怀希望地问道:“那位大人是说饶我性命么?”通译冷冷一笑,道:“台吉瞧过他们的心,全是红的,现下想要瞧瞧你的心是红的还是黑的。”对刀斧手使个眼色,只见刀光闪处,李澄通连一声“饶命”也没喊得出来,颓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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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回

鹿得胜部虽然全军覆没,却给北上的大部队争得了宝贵的时间。袁崇焕率主力攻克辽阳,当即分兵三路,留何可纲守城,曹文诏率部南下,助祖大寿等部夺取海州,自己与桓震带领余下的一万余人继续北上,往沈阳方向做试探性的攻击。

所以如此,是因为自从发兵以来,沈阳压根没有半点动静,辽阳城兵力十分空虚,而且高级官员也多不在,攻破之后只捉住了代善的次子硕讬,还有其余一些贝勒台吉,都是代善一门中人。袁崇焕与桓震都觉十分奇怪,当即带了众贝勒来细细审问,可是却没一人肯开口的。桓震使出诸般古怪逼供法子,终于撬开了硕讬的嘴巴:原来自从兵报来到辽阳,沈阳那边就没半分动静,代善派去请求援兵也全然没有回音,不知道皇太极打的甚么主意。代善无奈,只得自领大兵南拒明军,却叫阿巴泰率部救援海州。

桓震大惑不解起来,本以为辽阳是最难攻的所在,竟然比自己设想容易数倍地取了下来,而且这等重镇大城,皇太极竟不从沈阳发兵来救,究竟打的甚么主意?其余诸将也都摸不着头脑,觉得以皇太极的用兵,绝不会坐视辽阳失去而不理,一时间都猜不出是怎么回事。议论纷纷一番,终于决定带万余军急速北上,若遇鞑子主力,便视情况决定是战是退;如果一路畅通无阻,那就直捣沈阳,杀个落花流水。

事不宜迟,次日万余大军自辽阳出发,沿途荡平各处大小堡垒,不过五日,直抵沈阳城南白塔铺。袁崇焕下令不忙进兵,且四下遣出斥候,打探一番消息再说。很快斥候还报,说沈阳城城门紧闭,全无军民出入,不知道里面搞甚么鬼。众将之中有些人开始迟疑起来,生怕中了皇太极之计,提议不如撤军还辽阳,待将辽阳巩固下来,再图进取。左良玉极言万万不可,认为照目下形势而言,很明显沈阳城里发生了甚么不为人知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不好说,可是对明军有利是不必问的。此刻应当趁机大举攻城,夺取沈阳,而不是回辽阳去等着皇太极再来攻打。沈阳与辽阳之间不过数日路途,而且几乎全无屏障,只要沈阳还在鞑子手里一天,辽阳就不能真正算是入了大明版图。众将退去,只余袁桓两人,商议究竟该取何种对策。袁崇焕欲求稳妥,偏向撤军回辽阳巩固局势,而桓震却立场鲜明的左良玉,两位最高统帅意见相左,袁崇焕情急之下,搬出了自己参议府参议的身份来压桓震。

桓震大怒,冷笑道:“参议又怎样?此刻我军好不容易打到了沈阳城下,眼看再稍稍前进一步,只要沈阳城破,北方铁岭、辽海二卫可以传檄而定,复辽之日屈指可待,袁参议夙愿将成,怎么却畏首畏尾起来?当年单骑巡边、立马宁远吓破一干胡胆的袁大将军哪里去了?如今我眼中只看到一个懦夫而已!”袁崇焕却不生气,心平气和的道:“三军性命非是儿戏,如今敌势未明,不可妄动。”桓震气极,反笑了起来,道:“好,好。那么我自带本部标兵去打沈阳,袁参议若不敢同往,尽可以回辽阳去听我佳音。”袁崇焕皱眉道:“崇焕用兵多年,不能说百战百胜,可是终究胜多败少。此刻我总觉得有些不祥,若真攻打沈阳,不知道会有甚么事情发生。百里还是听我一言,暂且撤兵的好。”

桓震只是不听,好不容易做到了这个地步,眼看只差最后一战,就可以彻底将鞑子赶出中国去,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袁崇焕劝他不过,只得答允与他同去,如有万一,也好彼此照应。

十月十五日,兵抵沈阳城下,围城架炮而攻。不过打了半日,城头射下书来,说要开城投降。众将面面相觑,一时间全都呆住了,尽想必是诱敌之计,压根不敢理睬,仍是挥军猛攻。再打一个多时辰,城门忽然自己开了,莽古尔泰自缚而出,后面百官尽皆束手捧籍,罗列以待。桓震这才相信投降是真,当即受了籍册,入城清点户口。前锋左良玉部进城不久,便快马报回消息来,说城内正有大疫,死者枕藉,秽气遍地。桓震大惊,急令全军撤出沈阳,连忙又将投降的鞑子官兵隔离开来。此刻已经有女真人开始死亡,桓震毫不懂医,不知得的是甚么病,通过甚么途经传染的,往附近四里八乡搜寻大夫,疫症却不知何时已经传播开来,几乎每处都在死人。叫莽古尔泰来审问,赫然发现他也已经染病,原来这不知名的怪病自从一个多月之前,约当桓震从义州发兵之时便已经从沈阳开始,先是皇太极得病,不数日暴卒,莽古尔泰趁机夺权,闭城封锁了消息,代善派来求援之人统统给他幽禁起来。幸好如此,才没令疫症更快的散播开去。

想到辽阳的情形,不由得满身冷汗,叫人飞马还报,却已经迟了。辽阳城驻守的明军之中数日前已经开始流行疫病,北伐沈阳的部队虽说桓震发觉得早,赶着采取了一些措施,可是仍然没能躲得过去。待到从义州找来大夫,疫病早已广为传播,不仅兵将之中十之一二染病,就连桓震自己也没能幸免。找来的大夫统统说不出病因病名,见病死之人七窍流血、面孔青紫,生怕自己也一命呜呼,全都吓得跑了。

桓震躺在帐中,只觉心口如有一块大石压住,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自己嘱咐他们要将患病的士卒隔离,不许饮用生水,不许乱吃野外的东西,不许碰触野生动物,更不许与城内居民接触,不知道都照办了没有?这场大疫,是他完完全全想也没有想过的,疫病的源头是在沈阳,当初若是听从袁崇焕的话,不再执意进兵,或者也不会导致目前这样大的损失。自己一死犹有余辜,可是累得这么多无辜将士替自己陪葬,死也不能死得安心。

此时此刻,他最想念的莫过于雪心与没见面的孩子。他或者她该做满月酒了罢?满月酒上没有爹爹,雪心会不会被人嘲笑呢?自己的朋友之中,有没有能在自己死后照顾她孤儿寡母的?早知会有今日,当初真不如替她别寻人家,是不是会幸福不知道,但是总不至于教她年不满二十就没了丈夫,刚出生的孩子就没了爹。

忽然听见袁崇焕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了起来:“铁岭、辽海二卫已降,莽古尔泰也死了,如今的金国汗是多尔衮。疫症平定之后,咱们再同他谈判,到时就可以真真正正的将鞑子赶回建州去了。”桓震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却觉得脸上的肌肉似乎已经僵硬了。蓦然想起自己也是病人,袁崇焕是绝不该来看他的,拼尽全身力气,只迸出几个嘶哑的字来,袁崇焕听不懂,问道:“百里你说甚么?”桓震喃喃道:“走……走……”

袁崇焕叹道:“我不要紧。军医说你已经……”犹豫片刻,道:“你已经命在旦夕,叫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这一句话无异于宣判了桓震的死刑,可是听在他的耳中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一种豁然轻松的解脱之感。这痛苦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这杀来杀去刀光血影,这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日子终于算是过去式了。至于死后会怎样,那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中国是兴是衰,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只听袁崇焕又问道:“百里,你有甚么放心不下的事情?”

放心不下的?那似乎很多很多,海禁会不会再申,驿站会不会再裁,后金会不会再入侵,陕西的农民会不会再反?忍不住觉得自己十分好笑,人都快要死了,还顾得上那些事情么?说起来奇怪,李经纬当初历数自己的结局,怎么不曾说过有这种死法?看来他也只不过是随口乱说而已。又或者,自己如今身处的这个历史,同李经纬所来的那个历史已经又不是同一条线路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