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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236)

作者: 公子易 阅读记录

徐光启道:“那么可有良策治理之?”桓震一字一顿的道:“废除卫所,还田于民!”徐光启一惊,卫所屯田,是本朝太祖开国以来便遵行的制度,号称养兵百万,不耗百姓一粒米,可是时至如今,确如桓震所言,已经败坏不堪了。虽然如此,但他骤然提出要废卫所之制,那也太叫人惊讶,废卫所必除军籍,军籍一除,兵将从何而来?若说招募,国家财力远远不足,但以目下而言,九边之地虽然都有边兵,可是腹里仍须仰仗卫兵防守,说撤就撤,又没有新兵补充,不但令许多人失其职业,也大大不利地方安靖。话说回来,边兵都为督抚、总兵控制,安知他们不会心怀异志,挟兵叛乱?

不由得连连摇头,说了自己的担忧。最后一节却顾虑到桓震的身份,没敢出口。桓震道:“徐大人所虑甚是,但下官都有应对之法。如今天下卫所兵,虽有从征、归附、谪发种种不同名目,但要之都是以世籍取兵,一兵自成丁至七十,少说也要在军中服役五十年之久,不得复还为民。是天下之兵尽取于户也。”望了徐光启一眼,见他不表示反对,这才接下去道:“若是兵不取于户而取于口,设或天下共六千万口,以百口出一兵,可得兵六十万,以之防守腹里足矣。而九边战事繁多之地,可以优禄招募,就如戚继光募兵一般,严加训练。而兵粮则取之于户,今全国户有一千五百万上下,以腹里六十万,边兵六十万期之,不过十二户养一兵耳,何患而不成?往后没有甚么卫兵边兵之分,只有腹里九边,京畿地方,戍守之处不同,设或一行省之内,得兵二十万,则分为十班,取一班入卫京师,余九班万戍守郡邑,越三年而一更替。撤卫之后余出的土地,就分给还籍为民的卫兵耕种,兵只管打仗,民只管种地,京师之兵既足,九边战卒不乏,地方安靖可保,而农事亦不为挂误。方才所言,只是略数,人多地窄之处可以多征,人稀地阔之处不妨少征,调其余缺可矣。”

徐光启一壁听,一壁沉思,待得桓震说完,仍是久久不语。过了总有大半个时辰,这才道:“此法或有可行之处,但要在天下骤然推广,不免震荡太巨。”桓震笑道:“这个好办,先择数地试验就是。腹里之处,可择一南京为窄乡,一贵州为宽乡,九边就以辽东,大人之意如何?”徐光启缓缓点头,道:“这法子倒不错……”忽然想到,难道这是桓震为了能够继续掌握兵权,特地抛出的一个计谋?若真如此,他的心机却不能小看。但这法子对国家的确有利,让他试试料也无妨。

桓震笑道:“那么明日下官便去中书省与众人商议,核定每地详额,选择恰当之人办理。”犹豫片刻,道:“方才下官说天下得力之兵少,而得力之将更少。唐宋以来,出将入相本寻常事耳,唯我大明文武绝途,截然不相挂涉。领军者不得输饷,输饷者不得预兵,操兵者无权节制,节制者不能操兵。边兵唯知有大帅而不知有督抚,更不必指望彼等心中有朝廷国家。欲除此弊,除非以朝臣领兵。下官意中,想在中书省下,复国初参议府之制,专理军事,为天下征伐之首,未审可否?”

徐光启彻底警觉起来,设参议府,难道他要毛遂自荐,自己来兼任参议么?不由得十分怀疑地瞧了他一眼。桓震笑道:“下官心中却有一人,颇充得此任,便是故辽东巡抚袁崇焕了。”徐光启大讶,没想到他竟会提出袁崇焕来,这个名字已经许久不闻了,去年北京城破之后,他便不知下落,时至如今,谁还能担保他一定仍在人世?

桓震道:“下官一年半以来,无时不在努力寻他,派了人往他东莞的老家去守株待兔,料想袁崇焕尚有亲族好友,不会毫无联络。终于不久之前,自他的至交陈子壮那里探来消息,袁帅去年南下以后,一直在水南妹夫唐某家里做客,下官已经遣人致意,劝他以国家为重,不计过往,再出仕途。”徐光启又惊又喜,袁崇焕之冤他早知道,对袁的一片忠肝烈胆也敬佩不已,若是此人出面来执掌兵权,那可比把天下精兵交在桓震这样反胆包天的人手里要好多了。原本如果桓震提议自任这个参议,他是拼了老命也会反对的,可是袁崇焕来做,那么想必也就无妨。只听桓震笑道:“此事也不必瞒着大人,下官请袁帅出仕,其实是想他来主持伐虏大局。既然敌我都知道那十年之约只不过是唬人的,谁先出手,谁便占了先机。何况近来皇太极学得精了,开始在虏邦禁烟,金州烟场收入颇减,正好给我一个藉口寻隙生事。辽东新军训练已久,还没经历实战,就算不能大胜,亦可借此练兵。袁帅若肯就任,下官便要提出此议,到时候还请徐大人多多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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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回

又过了半个多月,从广东传回信来,袁崇焕已经应桓震之邀,克日起程北上,预计一个月后便可以抵京。这消息公布天下,辽东袁氏旧部都对桓震感激的一塌糊涂,声言若是袁帅重返辽东,抛头洒血也都在所不惜。桓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久之后便要发动伐金之战,激励士气的法子莫好于此。至于袁崇焕会不会借此夺自己的兵权,这一点桓震却不担心,对于袁大将军这样的忠直之将来说,战死疆场、马革裹尸难道不是他最好的结局么?

八月底,袁崇焕就任参议府参议。桓震一力主张,将原本只是正三品的参议提了两级为正二品,又将从一品平章政事降了一级,也是正二品。在外人看来,这是他曾为袁氏旧部,不敢凌驾于昔日主帅之上,可是在桓震来说,却是以退为进、避其锋芒的做法。

袁崇焕上任的次日,一行约二百人上下便准备悄悄离开京师,赶往辽东。彭羽在前不久的恩科考试之中取了进士,在中书省做参知政事,桓震临去之前,吩咐他一定得将崇祯看紧了,还有京畿一带驻扎的辽兵,自己已经陆续调走大半,剩下的八千人,他随时可以支配。

明日一早便要出发,这一夜雪心好歹不肯睡觉,缠着桓震不住说话。桓震也明白此一去至少明年才能回来,儿子的出生无论如何是看不到了,心中怀了一份歉意,自然也就尽力多陪一陪她。两人并枕而卧,桓震想要逗她开心,说起笑话来,道:“从前有一个人,叫做卜世仁。”雪心扑哧一笑,道:“不是人?”桓震笑道:“正是。这个不是人,有一天犯了事,给官捉去打板子。板子一五一十的打下来,不是人痛得很,就向上望望,想要求老爷开恩。没想到这一看,只见官座底下的帘子掀了起来,你猜那老爷的手在下面做什么?”哈哈一笑,道:“他跷着腿,在勾脚丫子呢。”雪心轻轻呸了一声,嗔道:“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也不怕带坏了他。”桓震连忙赔礼道:“是是是,贤妻说得是,我错了。”伸头贴在雪心腹上,叫道:“儿子儿子,你原谅爸爸好不好?”

雪心笑道:“你怎知道一定是儿子?”桓震故作神秘的道:“我掐指一算,算出来的。”道:“我连名字都起好了,单名一个‘毅’字,何如?希望将来他的性子莫要像我这般拖泥带水,总是坚毅果决些的好。”桓震决定的事情,雪心自然无有不可,可是不准备生女儿的打算如何能行?忍不住问道:“若是女儿呢?”桓震啊了一声,拍着脑门道:“这我却没想过,不如也叫雪心如何?那么我家里就有两个雪心了。”雪心捣了他一肘,薄怒道:“好没正经!”望着帐子顶,十分憧憬的道:“如果是女儿,就叫蕙娘。”桓震笑呼道:“老婆大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些闲话,时将四更,雪心终于疲累得睡了过去。桓震轻轻起身,却觉亵衣下摆给甚么扯住了,掀开被子一瞧,原来她在睡梦之中犹自揪着自己的衣角不放。他不愿将她吵醒,当下轻轻地脱了衣服,换上出门穿的长衫,蹑手蹑脚地开门离去。雪心躺在床上,始终一动不动,可是就当桓震关上门的那一刹那,眼角却有两滴眼泪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