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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234)

作者: 公子易 阅读记录

桓震不知是喜是悲,一时愣住了说不出话,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深深一躬,道:“桓某铭感大德,老先生要多少诊金?”那老者笑道:“一两足矣。”桓震如数付了,叫老齐好好送他出去,自己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雪心躺在床上,盖着锦被沉睡,脸色白得如宣纸一般,几缕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前额。他心痛不已,忍不住伸手抚摸她脸颊,喃喃道:“是我不好,害苦你了。”雪心悠悠睁开眼来,瞧见桓震坐在身边,强笑道:“桓……桓哥哥。”就想挣扎着起身。桓震连忙扶住她,让她靠坐在自己怀中,轻声安慰道:“好了,没事了,大夫已经来开了药,等会把药吃了,病就全好了。”雪心点点头,全然无力说话。桓震心中一个疑团盘旋来去,虽然知道此刻她身子十分虚弱,可是不问是不成的,当下道:“大夫说你一直在服食少量的砒霜,为什么?”雪心有些惊讶,低声道:“甚么砒霜?我没有吃啊。”

桓震又惊又奇,忽然间脑中一闪,一切豁然贯穿,握紧了拳头大叫道:“原来是那个贱人!一定是那贱人!”一拳击在床头,打得整张床晃动起来。雪心疑惑地瞧着他,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桓震定了定神,笑道:“你好好休息,桓哥哥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扶她躺下,自己大步走了出去,见人便问郑巧儿何在,却是搜遍整个院子,也没她的下落,竟似已经逃走了。桓震哼了一声,叫黄得功快马赶往广宁自己行辕,二话不说先将温氏扣留起来,等自己回去再做处置。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当初温氏为什么这么好心,非要他迎娶雪心过门不可,因为只有将雪心留在身边,才能方便她下手,刻意要郑巧儿接近雪心,自然也是为此预备。自己一年之中在家的时间少而又少,放雪心一个人跟她在一起,真是不亚于送羊入虎口。想到这里,不由得无比痛恨自己,提起手来用力掴了面颊一掌。

不过好在雪心命大,给她下了半年砒霜,竟然逃过一劫。原想温体仁反正已经死了,他的女儿不足为患,何况株连家族也是十分野蛮的行为,是以并没打算将温氏怎样,至多不过等一段时间,打发她回家去罢了,可不承想她竟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这一回定然不能轻饶了她。

去厨下端了药回来,雪心却又睡着了。他就坐在桌旁,只觉一阵困意袭来,不觉伏在那里睡着了。一觉醒来,看看时漏,才不过半个时辰光景。药汁已经冷了,正要端去温热,雪心却醒了过来,轻声叫道:“桓哥哥!”

桓震一喜,放下药锅道:“你醒了?饿不饿?先吃些粥再吃药,好不好?”雪心轻轻点头,道:“桓哥哥,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桓震心中涌起一股不祥之感,忽然之间想起两人一同看星的那个晚上,雪心指着一颗新星对自己说,那颗星就是她的化身,一时只怕说完了该说的话,她就要离自己而去,摇头道:“不行,有什么话,吃了药再说。”

雪心露出恳求的神情,可怜兮兮地望着桓震。桓震最怕她这种眼神,叹道:“好吧好吧。”叫厨娘来端了药去温,靠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手道:“有什么话要跟我说?”雪心道:“我忽然从辽东跑回来,桓哥哥你生气了么?”桓震笑道:“我当甚么大不了的事情,原来是这个啊?怎么会生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你身子明明不舒服,又怀了孕,还要到处乱跑,再有下回,我可真的要生气啦。”雪心微笑道:“我只是想,让桓哥哥看看咱们的孩子。”

说到“咱们的孩子”一句,手抚着小腹,满脸幸福甜蜜的神色。桓震心中一荡,应道:“是,自然要看的,怎么看也看不够。你说孩子出生之后,给他取个甚么名字好?”雪心嗔道:“还早得很哪,等不及当爹了么?”桓震笑道:“是啊是啊,我想当爹可已经想得发疯了,所以你得好好保重,给我生一个八斤重的大胖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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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回

这一次的恩科,宋应星终于如愿以偿,进士及第。与他同科取中的还有一千一百余人,照成化以后额定的三百人,足足多出了二倍半。这些进士经过吏部筛选,大部分将会分发往各地去担任地方官,有一些特别优异的,则进入中书省或是六部等中央机构之中任职。发了榜,宋应星便备一份礼物来拜座师,先见过徐光启,次之来拜桓震。

桓震闻报,亲自迎了出来,笑道:“恭喜恭喜,在下还没上门去讨喜酒吃,却劳长庚先生亲来,罪过罪过。”便吩咐厨娘略置酒菜,替他贺喜。宋应星纳头便拜,桓震连忙去拦,却听他道:“大人是学生的座师,师弟之礼不可废。”连拜了三拜,这才起身入座,道:“大人此次的考题,真足以流芳千古!”桓震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流芳千古?我瞧一帮卫道士已经把我骂得体无完肤,不遗臭万年,就是好的了罢。”宋应星摇头道:“彼如蚊虫嘤嘤,不足挂齿耳。”肃然道:“大人三场之题,曰‘原君’,曰‘原富’,曰‘原兵’,可谓穷尽实学之道,一扫八股流毒,真足为万代师表!”

桓震摇手道:“万代师表这句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今日天下举子之所以深被八股之害,还不是因为两千年前出了一个万世师表孔夫子么?”宋应星笑道:“还有后世师表朱夫子。”桓震微微一笑,忽然道:“吾乡有一人,应举五十余年而不中,一怒之下捐举业而著述,他在书斋之中,用八根丝线系了一囊臭虫与蚊子,日日观看咒骂。长庚先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宋应星疑惑地摇摇头,示意不解。桓震故作正经得道:“八根丝线,是为八股;加上臭虫蚊子,便是八股臭文而已。”应星愕然而笑,直笑得泪花四溅,蓦然仰头长啸,似要将多年来心中的不平尽数叫将出来。

长叹一声,由衷道:“应星今日方知过去之谬,有生之年得遇大人,真是万千之幸!”桓震替他满上了酒,道:“此次恩科不会有廷试,从明天起,吏部就会开始分派官职。长庚先生跻身前一百五十名之列,可以留在京中。不知道先生想去哪个衙门?”宋应星不料桓震会忽然问他这个问题,一时张口无言,却听桓震笑道:“先生不须顾虑,震只是随便问问,真要得遂所愿,还是吏部说了算。”宋应星想了一想,道:“户部,或是工部罢?”他的回答果然不出桓震所料,早知道他醉心此道,必定会选能够一展所长的职位。可是自己却既不愿他去工部,也不愿他去户部。

缓缓摇头道:“长庚先生,明日到了吏部,会先叫你指选衙门,然后依序筛汰。桓某求你一件事情。”说着起身深深一揖。宋应星还礼不迭,道:“大人言重了,但有吩咐,无不从命。”桓震道:“我求先生指选吏部。”宋应星大惑不解,反问道:“为何?”桓震拉他入座,道:“先生一人讲求实学,可谓独善其身耳,其如世间芸芸学子何?我仔细想过这桩事情,学生十载寒窗,无非为了做官,只要改了官吏升迁的标准,唯取实学之材,那么天下的学生自然都去钻研实学。震不揣冒昧,敢请先生为天下计,为将来计。”

宋应星沉思不语,良久,点了点头,道:“应星明白大人的苦心了。应星从命便是。只是吏部选择,自有定规,岂有应星指吏部,便得分吏部之理?”桓震笑道:“这个自有我去操心。”他果然去吏部打了招呼,原先的吏部尚书王永光是温党,刚刚给罢官回家,接任的麻城人李长庚,崇祯元年曾经做过几天工部尚书,后来丁忧回籍,这次才重新起用不久。长庚与徐光启私交颇笃,桓震扛了徐光启的牌子,放下自己从一品大员的架子去求他,李长庚既不愿同时得罪两位高官上司,看了应星的试卷,也觉得此人十分有才,当下答应了。录取榜文发出,宋应星果然选中了从五品考功员外郎,对于当年的进士来说可算特别待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