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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226)

作者: 公子易 阅读记录

发布一时觉得温体仁这条一石二鸟之计实在阴狠毒辣,既除去了崇祯,又葬送了自己的政敌黄道周,这么一来朝廷内外可就都是他的天下了。

发布彭羽知道桓震已经想通,徐徐道:“温体仁想要一箭双雕,咱们却让他一根鸟毛也射不着。”桓震笑道:“我有法子了。这事慢慢再议不迟,眼下却有一桩头痛的事情,妙才来替我参详参详。”将宗敬吞地的来龙去脉说了,道:“我以为若不从源头上根除祸患,如孙启江这种人还要层出不穷。妙才有甚么好办法,不妨说出来听听。”彭羽抚额沉思,道:“自古以来治贪唯有两法,一则严刑峻法以惧之,一则仁义道德以化之。”桓震连连摇头,道:“不好不好,若说严刑峻法,太祖剥皮实草,难道不算严苛?仁义道德更是可笑,如果仁义有用,中华足足讲了千年仁义,早该没有半个贪官污吏了。”

发布盘算片刻,终于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道:“本抚倒是觉得,若以高薪养廉与滴水不漏的督察双管齐下,说不定收效甚著。”彭羽反问道:“所谓督察,也不过是以人察人,既然是人,便有隙可寻,何谓滴水不漏?”桓震在脑中用力搜刮,道:“从前我到过一个地方,彼处治贪的法子是专门设立了一个官署,名字叫做廉政公署,负责纠劾举发境内贪污贿赂之事,只听命于总督一人。”彭羽摇头道:“我仍不明白。‘廉政公署’去监察旁人,那么谁又来监察廉政公署?何况若如此说,咱们也有按察司、都察院,却不是一般无二么。”桓震无言以答,心想在香港,廉政公署是要受议会监督,可是此刻辽东哪里有甚么议会?硬要设立这种机构,也只不过是在众多小贪之上制造出一个拥有更大权力的大贪而已。在一个没有民主可言的社会里妄谈廉政,真是如同痴人说梦话一般。君主自己还不就是最大的贪官么?

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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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回 除夕夜把酒论道

发布思来想去,总没有甚么稳妥的法子,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吏治这回事,一直以来便是中国的大患,官吏鱼肉乡绅,乡绅鱼肉百姓,层层大鱼吃小鱼一般地吃下去,终于把整个社会吃入了死胡同去。肃清然后**,**然后肃清,终于又再归于**。这个传承千载,连后世一些所谓得民心者也完全不能跳出去,甚或愈陷愈深的周期率,只要超越一切、至高无上的权力仍然存在,就要永远地继续传承下去,桓震又能有甚么一劳永逸的办法?也只有发现一处,扑灭一处而已。

发布事情悬而未决,眼看便到了除夕。桓震吩咐在辕门悬起了免见牌,自己设宴款待属员。喧闹一番,众人告辞散去,已经是时近子时,眼看时间的脚步就要踏入新的一年,中国的历史,也将有一个新的纪元。梅之焕、彭羽、黄得功、吴诚几人都住在行辕之中,又都是无家无口,桓震索性将他们叫了来,大家一同吃饺子。几人之中,梅之焕年龄最长,今年已经有五十七岁。桓震硬拖他坐了上位,笑道:“今日不问官职尊卑,但论朋友之交,长公不必拘束。”

发布梅之焕毫不客套,坦然坐下,反问道:“大人‘朋友之交’这四个字,是说说而已,还是真心言语?”桓震不明何意,答道:“自然是真心。”梅之焕点头道:“圣人以朋友之义居五伦之末,实有深意。夫天地交泰,尽于友也,臣之于君,子之于父,妻之于夫,弟之于兄,无不必须庄严奉事,人之精神,屈于君臣父子夫妇兄弟,而伸于朋友,如春行花内,风雷行元气内,四伦非朋友不能弥缝也。”彭羽笑道:“原来长公是泰州门人。”

发布桓震茫然,不知道何谓泰州,却听梅之焕笑道:“不敢当,只不过先伯父与李卓吾过从极密,之焕青年时多读了几本焚书之类,略受熏染而已。其实彼许多议论,之焕并不以为然。就如卓吾所言,天下尽市道之交,然神州区宇,尽多轻生忘死,舍利取义之辈,若文天祥、岳飞之流,如闻此言,泉下怎能瞑目!又若彼以冯道为安养斯民,拯百姓于锋镝之苦者,设或今日明夷对峙,一朝之内尽是冯道,我华夏衣冠又何存焉?”

发布彭羽摇头道:“不然,卓吾虽然持论过偏,可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转对桓震道:“大人欲以商富辽,实在不能不读李卓吾之书。”桓震头皮发麻,李卓吾是甚么人,他全然不知,用力思索,忽然想起方才梅之焕所说替冯道翻案,似乎很久以前钻研五代史的时候曾经读过一篇文章,便是关于这个,好容易记了起来,试探着问道:“李贽?”彭羽点头道:“正是正是,李氏书籍,多为焚禁,士林流传,都属传抄。长公是麻城人氏,父辈又与卓吾相交,想必知之更详。”桓震于明儒的思想知之甚浅,关于李贽,也只不过晓得他是一个反封建的哲学家而已。问道:“妙才若有,不妨借给我看看。此外,为何说我欲以商富辽,必读李贽之书?”彭羽道:“一言难尽,待学生托人转致卓吾著作,大人读了便知。”梅之焕笑道:“何必托人?之焕留在甘肃的藏书之中便有,只是多年不阅,恐怕已经尽饱蠹腹。但之焕以为,大人欲成全功,卓吾之言不可以不用,亦不可以尽用,更不可以推而广之,令人人效仿。盖彼术虽然惊世骇俗,可是未免泯灭是非,混乱愚民愚妇视听。圣人有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知之必乱也。”彭羽却又与他争执起来,道:“此一句难道不可读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盖至道无为,至治无声,至教无言,民若可以自使,何妨由之?若愚而不能自使,当导以令知,尔后冀其自使也。”桓震在旁听着两人往来辩驳,只觉梅之焕仿佛并不赞同李贽的论点,而彭羽却是一个泰州学派的信奉者。

发布但听彭羽大声道:“仁义者自复之术,非进取之道也。方今海内多事,妄谈仁义,只不过徒然自困而已,又何益哉?”梅之焕作色道:“君王善视黎民,谨奉社稷,知贤礼士,是为仁;文臣死谏,武将死战,是为义。何得谓仁义无用?”彭羽忽然大笑道:“长公菲薄卓吾,为何言语之间却频以卓吾所言持论?”梅之焕一怔,这才发现自己方才谈论的仁义之道便是李贽的论点,茫然叹道:“之焕青年之时颇奉卓吾之法,后来年岁渐长,涉世渐深,才觉所谓童心真心,并不能立足于世,更不必说货与君王,为朝廷所用。既然不能济世,自该束之高阁,是以三十而后,再不谈论。不想竟然如此根深蒂固,抹也抹不去了。”

发布这时婢女送煮好的饺子上来,桓震一面招呼动筷,一面笑道:“我曾听人说起长公少年时候事迹,方长公为诸生时,御史行部阅武,而长公单人匹马,突入校场。御史怒,令其与受阅材官角射,长公欣然取弓,九发九中,长揖上马而去,时不过十四岁耳。以一少年阅尽三军英雄,其不为真性情乎?”梅之焕不料桓震竟知道自己少年往事,一时有些得意,又有些感慨,抚着花白的鬓角道:“卑职今年五十有七,回顾仕途二十七载,初举进士,再授吏科,终于巡抚甘肃,总算二起二落,至今日而一事不能成者,岂命也夫!”

发布桓震哈哈大笑,道:“命还不是捏在人手里的?长公这话放在三年之前,或者我便深信不疑,可是现在若要问我,我却以为天下再无注定的事情,只要有心,便没什么办不到的。一人一代之力或者不足,难道数千万人同心并力数世,也会做不成功么?”对彭羽道:“方才妙才说我要以商富辽,这话只对了三分之一。我非但要以商富辽,更想以商富国。除此之外,商之于国岂止于富而已?商业大兴,则人人有争利之心,有争利之心,才不甘心受人鱼肉愚弄。我中华自从朱熹以来凡数百年,女人服从男人,平民百姓服从于官,小官服从大官,臣子服从皇帝,弄得举国上下人人皆做奴隶。皇帝若清明,则有永乐之盛世,皇帝若昏庸,却足以葬送一个国家。这不是极不合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