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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柏林的六月船歌(208)+番外

作者: 美岱 阅读记录

但他又隐隐觉得,自己总是死不了,是为了把命交托于尤利安。

因为这条命是无数次尤利安不惜用自己的命救下来的,别人没有资格夺走。

他相信一定是这样。

直到战争的结束,他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被苏军攻占后的柏林。他伪装成一名医生,说着地道的德语,在柏林市区进行对受伤军人或者难民的救助。

他想,要是自己是个医生就好了。或许自己可以彻底隐藏下身份,就此隐姓埋名。抱着这样天真的想法,他又一次迎来当头棒击。

他被当做德国人,差点被苏联军人击杀,直到他亮出自己的身份,才获得他们的敬仰和尊崇。而那时,他从军人们口中得知了尤利安已经成为了少校。

他有那个能力,萨沙心里想,或许我该祝福他。

可他心里却是痛的,每当他想要祝福他时,心里都在痛。他恨自己这种自私,可却毫无办法。

后来他又来到德累斯顿,那天街上很哄闹,他走进那条巷子,看到苏联军人居然在凌/虐一位妇女,尽管那位妇女声嘶力竭地求救,可还是为时已晚。等他驱散那些下等兵时,妇人已经快没了呼吸,只是望着另一边堆放的尸体,流露出绝望的求助。萨沙明白,或许那里有什么。

于是他就在死人堆里,挖出了一个只剩下一口气的红发男孩儿。

在看到这个男孩儿满脸是血,嘴里不住喊着“妈妈”时,萨沙心里生出了一股彻底的失望。

他对这个世界失望了。

不在以前很多次绝望的时刻,而是在此时一声声对母亲的呼唤中。

他抱着男孩,产生出一种强烈的反叛情绪,也就是这种情绪,让他走向了一条至终都不能回头的路。

他把他带回到自己的住所,悉心救治他,照顾他。这个亲眼目睹母亲受辱而死,自己也被当成少年兵被殴打得神志不清的男孩儿在病愈后患上了失语症,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张口说一句话。萨沙每天喂他吃药,喂他吃饭,给他讲以前能将尤利安逗笑的笑话。

于是在某天,男孩终于开口。

他望着萨沙,说,我叫艾伦·克劳德。

萨沙笑着回应他,我叫萨沙·科帕茨基。

萨沙那个时候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会在这个15岁的男孩儿心中缠绵一生,至终不能忘怀。他只是尽全力照顾他,仿佛是一种弥补,但说不清是为了弥补什么。战争对双方的伤害都是巨大的,他并不需要感到抱歉,但他就想把姿态放低,却做某种赎罪。

也许是为了死在我手下的那些生命,他这样告诉自己,否则他会被茫然失措的情绪所淹没,游荡在世间如孤魂野鬼。

艾伦显然把萨沙当做了唯一的依靠,每晚他都要缩在萨沙的怀里才能睡着。而萨沙乐意帮助他,但每晚抱着男孩时,听着他平稳的呼吸,他的脑海里却在想另外一些事。

这起源于他在救助的过程中遇见的另外一名医生,当时他俩共同在抢救一位轰炸中被石块砸伤头部的女孩儿,那名医生似乎对德国人有莫名友善的情感,可他分明是美国人。

理查德·赫尔姆斯,他这样介绍自己。

他说,战前他一直在德国求学,他有过很美好的回忆。

他很真诚,在抢救结束后和萨沙聊了很久,聊战争,聊医学,聊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荒唐到不行,理查德吐出一口烟圈,有些忧郁地说,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战争的意义不过体现在政治家脑海里狂妄而又不切实际的幻想,却要用这么多无辜鲜活的生命来陪葬。而这个世界同样如此,他说,他真希望自己能学会叔本华那一套——“世界就是我的表象”。

他虽这样说,灰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诡谲的光。萨沙一眼就看出他和自己是同类的人,多年以来的情报工作让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个人已经识破自己的身份,并且想要拉拢自己,因为战后苏联和美国的矛盾已经初现端倪。

突然,他有种想要玩弄的感觉。

玩弄一切,玩弄所有人。

于是从那个时候,他开始了自己的反叛。

后来他送走了艾伦·克劳德,为他安排好了去英国的船只,寻找他的英国父亲。临别前一晚,艾伦红着脸说,他喜欢他。

他有些惊讶,这种表情真挚到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怀疑。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男孩儿,只能抚摸他的头,告诉他要好好活下去。

我还会回来的,男孩说,你答应我,等我回来了,就去我的家乡和我一起看日落好吗?那里有世界上最美的山峦与晚霞,灌木里全是浆果,仿佛永远也吃不完。那里很隐秘,就如它的名字一样,叫Geheimnis,我和妈妈就是在那里才免于战乱之苦。父亲那天说要去英国办理事务,可走后就爆发了战争,我们约好要在战后见面的,所以妈妈才会带我出来,否则我永远不会离开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