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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食记(170)

作者: 苗五 阅读记录

谢沣走到妆台前,拉开妆奁,从里头取出一条淡蓝色镶宝石的细小手链,“听闻这条手链,是我母生前最喜的首饰。若是送你,她大约是会选这件。”

给寻月棠戴上之后,谢沣左右端详,“很是合适。”

寻月棠瞧着这手链,呈花蔓样,镶嵌技艺十分精湛,原石却好像不那么贵重,晶透似是蓝色水晶,但却细小,不由赞叹其眼光审美,又喜其尚俭习气,“谢谢三哥。”

她低头笑,突然看见敞开的妆奁里还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的是“吾儿鸣苍亲启”,“启”字最后一笔被水洇开。这......这应该是三哥母亲的绝笔之信罢,那水渍,该是三哥年幼时不慎落上的思母泪。

意识到这,寻月棠猛地抬了头,权当是没有看见。

谢沣察觉,摸了摸她发顶,自说起来:“盘儿,你知晓么?我母写这封信,用了两种字体,前半封是正楷,后半封是行草。”

谢沣顿了顿,“听闻其后还又写了二封。一封与我祖父,也是行草,第三封......第三封是给当今太上皇的,匆忙到来不及写信封,还是后来甄婆婆她们帮忙封好的。甄婆婆说,其上仅二字,曰‘不悔’......”

大约是多年挣扎,终于能让自己和解,说完这些,谢沣甚至释然地笑了。

寻月棠却哭出了声。

“三哥,是,是有人催,催着......”

谢沣点头,“是安乐侯府的人。年少时,我心里有怨尤,有忿然,但并不知我母乃自戕而亡,自就体悟不到字迹变化的原因;待到年纪大了,懂了,却无法放任自己去责怪旁人。毕竟,一切皆因他二人共错而起,只不过是最终由我母一人担了而已。”

寻月棠半天没有答话,抱着谢沣哭得越来越大声,眼看着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似是登时就要哭蒙了去。

谢沣才捂住她嘴巴制止,“好盘儿,不许再哭了。”

“我......我.......忍不住,”寻月棠整个人哭得已经开始抽搐,好像她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这样哭过了。

也是到了此刻,她才分清楚,哭泣与掉泪好像并不是可以画等号的两件事。

她泥胎里带来的那个毛病,叫掉泪,多多少少一点情绪波动就可以触发,曾经她以为这是绝症,如今却能随着阅历眼界见长而自我控制。

但哭泣,是大恸、大喜之下的生灵本能,无论如何,也难自抑。

自己此刻,分明就是在哭泣。

因爱人身世而哭、因爱人受屈而哭、因爱人失言而哭——那二人的过错,哪是由三哥之母一人承担?

还有一个苦主,如今正捂着自己的嘴巴,说,“好盘儿,不许再哭了。”

又好久,寻月棠才终于止住了哭声,问:“三哥,鸣苍不是你的表字么?如何你出生时就叫这个了?”

“谢家至我这一代为水字辈,我为三郎,取名沣,上头二位哥哥,一人名济、一人名洛,是不可更改的族谱安排。我母也知我若入谢氏族谱,定要依此取名,便提前定了我的表字。”

寻月棠更是不解,“难道,名字不是比表字用得更长久么?如何不要先择一字为你名,反倒求其次取表字?”

谢沣苦笑,“盘儿,你可知当今太上皇尊讳?”

“好像有印象......”寻月棠挠了挠头,终是没想起来,“但是,想不起来了。”

“国姓为贺,太上皇单名一个‘砺’字。”

贺砺。

寻月棠皱着眉想了想:贺砺,谢鸣苍,好似也没什么关系啊。

不对,不对。三哥母亲当时书下不悔,便应该是存了个让三哥与其父相认的心思,那么......

贺砺,贺鸣苍。

鹤唳,鹤鸣苍。

琢磨透了其中关窍,寻月棠瘪瘪嘴巴,叫了声“三哥”。

之后又是放声大哭。

凭什么,凭什么你二人不悔,就要将所有的苦难加到三哥身上,他彼时尚未出生,又做错了什么,还要被拘着认回父亲.......

“三哥,你无论做什么,认与不认,我都支持你的......”

寻月棠抽抽搭搭,却仍在用尽全力地想要说顺溜每一句话。

“你愿意姓谢也好,愿意姓贺也好,实在不成,出来自立门户也不错......到时我买最好的纸扎成册,与你生好些孩子出来填进族谱,此后你就是这一门的老祖宗......”

谢沣本来还因为她痛苦而感到焦头烂额,现在却因为她的最后一句话破了大防,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寻月棠气恼又羞涩,狠狠推他一把,背过身去,“你笑什么笑!”

谢沣好容易忍住笑,又将她身子掰回过来,“自立门户,当老祖宗怕是有难度。祖父祖母养我,我今生就姓谢了。但你我二人仍有努力方向——可以奋力将我这页族谱写得最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