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46)

“哎呀，动作慢了呢，”许婷轻飘飘地挥开她的手，把动作间不小心掀上去的袖子捋了下来。

许傀的手有些颤抖。

方才触手是冰凉的人皮，皮下却涌动着什么别的东西。

“你把自己...你把自己炼成了傀？！”

许婷认认真真地整理好了衣裳，对着她笑得有几分诡谲。

“不这么做的话...我怎么能留到现在呢？”

“所以，你就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是非不分，只凭自己的心意行事，对吗？”许傀的嗓音有些哽咽。

“也不必说得如此严重吧，”对面那没心没肝的玩意儿拉来一只木偶，“还不给客人们添茶？”

许傀怒道：“许婷——”

“让让。”顾翎突然说。

其实真的只是说说而已，因为她在开口的同时，已经动手取过了身体控制权。

“独角戏唱起来开心吗？”她刚刚站稳，已经开了口。

许婷手上的动作一僵：“你怎么可能...？”

“这些玩意儿，”顾翎在退出去的木偶头上敲了一记，又朝外边一指，木偶愣愣地向外走去，“没有灵识，就是一堆空壳子。它们的喜怒哀乐，行走坐卧都由你一手把控。”

“在宅子里躲了几百年，甚至不敢出来找她。”她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嘲讽，“我真想不通，许傀怎么会喜欢上你。喜欢你的懦弱吗？”

许婷死死咬住下唇，牙齿在皮肤上撕开了一条不明显的口子。

一丝血都没有。

第24章 执念

人类有其寿命，非人之物也是一样。

只不过人类的寿数是从出生起就基本明了的，它们却可以活上几百年、几千年，甚至更久。

但也更痛苦。

不为别的，只因为它们姓名的根本，是执念。

像什么“想活下去”、“想快活一遭”这种不入流的执念，顶多撑个七天就散了——这也就是民间为什么一直说人死后会有“头七”。

而真正能存续数百年的执念，无一不是刻骨铭心。

许婷这一生过得颠沛流离，受尽折辱，唯有最后几年有着许傀，才有了几分生趣。她死前先是被李大少爷背叛，又被自己手下的傀儡杀死，怨气不可谓不重，但她的执念却是正正地系在了一只小傀儡的身上。

她在死前对许傀下的最后一道命令，是让小傀儡自己先逃，逃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然后她把许宅封了起来，同那群叛主的家伙来了个同归于尽。

她成鬼之后一直在想，自己现在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触不着活物，要是傀儿回来找不见她，该多伤心啊。

于是她割了一截灵识塞进自己的身体，又忍着焚身的痛苦，操纵着尸体亲手把自己炼成了傀。

她其实是怕寂寞的，便把宅子里剩下的或人或妖的灵识攒了起来凑成一堆，非常粗暴地炼出了一具傀。可惜或许因为灵识是东拼西凑的关系，那家伙长成了个天残地缺，外表还勉强能看，里边却是个缺灵魂少智慧的二愣子。

她叹口气，将傀毁去，以其灵识碎片为引，再次控制住了那一堆木头。

许婷时常会钻进制偶室打发时间，一钻就是几个月。她造了不少人偶，许多已经消散在了岁月的腐蚀之中。而无论是已经破败的还是尚且能用的，都长着同一双眼睛，滑稽地嵌在简笔画般的脸上。

她曾以为自己会抱着一个虚无的幻影，直到支离破碎。

顾翎不知道许婷这几百年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但她在梦境中断断续续地看过许傀的记忆。因此无论许婷如何辩解，她只会置之一笑。

许婷再怎么痛苦，也是在自己的大本营里边。她无论是把自己扒皮拆骨，还是水淹火烧，凭着傀儡身的强韧程度，都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但许傀不一样，她自有意识起就生活在宅子里，离开许家老宅跟到了另一个世界没什么两样。刚离开的时候，她还会偶尔被外边的花花世界迷住，再后来她就跟出家了一样几乎是无欲无求，一心找着自己的来路，试图借此寻得归处。

找到后来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只记得自己要找一个地方。对于宅子和宅子里的人的思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成了她的执念。

顾翎冷笑一声：“再到后来，她连自己的执念都忘了，还是固执地留在世间，并为了想不起来的东西而痛苦万分。”

“被许家夫妇捡回去的几年她过得很快乐，也可以一直快乐下去，却因为你而重新拾起了那些往事。”

许傀那会都把自己当成人了，可见她忘得有多干净。除了不时造访的午夜梦魇，她与旁人已经没有差别了。

一截木头在人间过了几百年，沾上了人气，便真心实意地把自己当成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