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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还巢(52)

绿萼看着,也不问,也不说话,只管等她拜完了,扶她起来,再将拜垫收起。主仆二人没事儿人一般又回去了,旁人竟不及察觉。回来再往张老先生处说话,张老先生正在收拾书本,一样一样的安排好了,命小厮看着。

见她来了,就忍不住想她差点喝符水的倒霉相儿,胖老头儿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娘子,这又是要说什么?”

贺瑶芳白了他一眼:“您这会儿还笑得这么开心!”

胖老头儿蹲下来就是个大肉墩子,依旧笑吟吟地道:“那有什么办呢?总不好我现在逃回原籍吧?你们可怎么办呢?”

贺瑶芳哑然,张老先生能跑,她家全家是跑不了的。除非她想法子打断她爹的腿!张老先生又占一回上风,心情大好,道:“与其想那没边的事儿,不如想想眼下,令尊要怎么办?”

贺瑶芳干脆也蹲了下来:“想好了。”两宿没睡好觉,终于叫她想出个办法来了。

“愿闻其详!”

“本来就傻,那就傻到大家都知道呗。他棒槌,就说他天真;他不近情理,就说他只认律法;他不通俗务,就说他性喜文雅。”一句话,给他树立起一个天真烂漫的好人形象!傻货也要包装成蠢萌,就这么简单!

张老先生笑道:“高!”

“这个他自己做不来,得咱们给他鼓吹。”

“老朽就知道,跟着小娘子,总是能开眼界的。则楚王之事?现在揭出来,众人只会当你比楚王还傻。反之前揭出来,令尊还在楚王封地上,怕要被报复。”

贺瑶芳心很累地道:“走一步算一步,不是还有容尚书么?我记着日子,大约在元和十年前后,咱们提前上书得了。成与不成,总是报备了。到了地方再看有没有逃匿的办法。头一条要紧的,是千万不要与楚王搅在一起。”师爷不就是干这事儿的么?即使主官不乐意做,一个师爷、一个亲闺女,也是很容易在这中间捣鬼的。

张老先生悠然地道:“如此看来,也不是很难。有生之年,能阻一场大祸事,也不枉此生了,不是么?”

贺瑶芳一怔:“我早先只想不要再家破人亡便好,想帮过我的人也渡过灾劫便罢。我或死或遁入空门,也不枉有这番奇遇了。确是不曾想过有先生说的这般抱负的。”

张老先生抖抖脚:“造化弄人。时势造英雄,事情来了,躲也躲不过,不如迎头痛击。”

贺瑶芳也觉得脚麻了,撑着肉墩子站了起来,跺跺脚:“拼了!”

“哎哎哎,拉我一把,你摁着我算怎么回事儿啊?对了,先给东翁顺顺毛再说吧。”

刚升起了普救众生的伟大志向的前太妃,瞬间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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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罗老安人与儿子说了什么,此后,贺敬文一直精神奕奕,待人也有了些笑脸儿,胸脯儿也挺了起来。弄得罗太太暗骂他“小人得志”,暗地里还得撺掇着小儿子罗五跟他“好”。

罗五近来被贺敬文冷落,还不想去。被罗太太催促着:“凡要搬迁的,在旧宅里总有些物事是带不走的,或是发卖或是送人。你姑妈家死要面子,发卖她怕是做不出,与其放在那里生蛆,不如你弄了来使。少啰嗦!你们弟兄五个,我纵偏疼你,也不好多做什么,家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现有的机会,我指点你,你还不快去?你那表兄,傻,可比他娘好哄多啦。”

罗五只得挨挨蹭蹭过去了,贺敬文心情正好,也与他一道吃酒,也与他闲话,就是想不起也送他东西!反是罗二奶奶,因往贺家走得近,很得了一些好处。罗五只得暗叹晦气,腊月里,贺敬文的官袍做好,再也拖不得,只得顶风冒雪地上路,罗五还被父亲催逼着去送行。

到了城外一瞧,容尚书家还真的来人了。来的是容翰林,他比他哥闲,又心疼他哥一把年纪还要还祖宗欠下的债,索性代哥哥跑这一回,反正就受这一回的堵,忍忍也就过去了。哪知贺敬文对他很是恭敬客气,惊得容翰林抬头望天,以为天上飘的不是雪,是迷魂药。

因为同情孩子,容翰林还特别问了一句:“真不叫俊哥留在京里?你我这样人家,孩子总要走科场路的,京里学问人多。托大说一句儿,我家里教导亦好。总好过离京千里的地方不是?”他是真心疼容家的孩子,有这么个爹,说坏不坏,可也仅限于不嫖不赌了。女儿还好,听说这贺家后妻本份利落,这儿子要是跟着个不靠谱的爹,那日后麻烦大了。容翰林很喜欢贺成章少年老成的样子,见过两次面,很想逗这小子。

贺敬文却以为儿子是自己的责任,既授了官儿,又不好再多麻烦容家,儿子须得老子教导着才好,婉言谢绝了:“老母舍不得孙儿。”老安人也是舍不得七岁的孙子孤身人一在京里。那句话儿是怎么说的?梁园虽好,不是久居之处啊。

容翰林遗憾地道:“那也还罢了。记着家兄与你说的话儿,到了地头,先找个稳妥的师爷。”

贺敬文也痛快地答应了。

已做了尚书的王侍郎家却不曾再派人来,零零星星来的几个人,都是贺敬文得了张老先生指点,往同乡会馆里跑的时候认识的几个人。天忒冷,一群书生经不住冻,温酒的小火炉都像要结冰了一样,众人只得吃一杯冷酒,匆匆告别。

罗五郎白受一回冻,也没捞着什么,只知道容尚书他兄弟过来了一回,回去不免又被罗太太一通埋怨。灰头土脸钻回房里,跟媳妇儿抱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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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告别完了,贺敬文原本还想骑马高歌出京城,享受一下罗老安人所言之为官的风光。在他心里,做官当然是要上为君下为民的,等赴任了,就得将一切小心思收起,做个旁人挑不出毛病来的好官,这一路上么……还不兴他高兴高兴?

可老天爷不赏脸呐!小风吹着,小雪下着,冷嗖嗖的!手都快拉不住缰绳了,还唱个鬼!贺敬文只得万分遗憾地下了马,钻进了儿子的车里。

贺家这一回出行,大半细软都带上了,依旧是一行十辆大车。罗老安人自乘一辆,韩燕娘带着女儿们乘一辆,贺成章就与张老先生一辆车。三个乳母并洪姨娘一辆车,捎带着绿萼。宋婆子带着个小丫头在老安人车上伺候着,其余仆妇一辆车。又有一辆车,给随行的男仆们歇脚。其余便都是装载的细软了。

贺瑶芳怀里揣着手炉子,被韩燕娘裹在张狼皮褥子里,褥子里还放了个汤婆子,整个人暖烘烘的。韩燕娘还是觉得她无精打采的,柔声哄她:“下雪了多好看呐,等到了前面驿站里头,咱们赏雪呗。我小的时候,爹娘也带我赏雪来。到了后来,可再没赏雪的心情啦。”

贺丽芳奇道:“为什么?”

韩燕娘给她也扯扯皮褥子,嘱咐她拿好了手炉子,不要叫火星子燎了皮子浪费了东西,才说:“烦心的事儿多啊。我幼年丧父,愁吃的都来不急,哪里还有心情管别的?”这么一想,现在这日子,烦是烦了些儿,这丈夫面是面了些,对她还说,还算是出了苦海了的,“我现在过得,还真是不错了。总得知足啊……我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哪能想到还有要卖力气养活母亲的时候呢……光靠爹,也太不牢靠了……”

贺丽芳见这继母眼神儿也飘了,手上也停了,出神儿想事情去了,心里也生出一些淡淡的惆怅来,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妹妹却十分明白继母的心,世事无常,令人叹息。打起精神来,贺瑶芳挤出丝笑来,正待要说:【总要自己不放弃,才会有好日子。】

韩燕娘揉揉她们的脑袋:“记好了,哪怕遇着再难的事儿,你们自己也得挺住了。自己都挺不住,就熬不过有好日子的时候了。我要不尽力侍奉母亲,谁个说我是孝顺能干?哪能叫保媒的人说给你们家来使奴唤婢?”

贺瑶芳深以为然,心里觉得与这继母更亲近了几分。贺丽芳道:“太太现在只管安坐,且有福享呢。爹做了官了,俊哥将来出息更大,自然要孝敬父母的。”

韩燕娘笑道:“那我就等着啦。”

娘儿仨倒是一路说笑,韩燕娘年轻,还记得小时候的一些游戏,翻个花绳儿,讲个故事,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时候。每到一地,却又得迅速下车,看贺敬文命宋平取了文书,住进驿馆里,她便要安置房舍的分配,关照老老小小的饮食,一路竟不出错,颇得上下欢心。

仆役因其痛快,不像老安人繁琐纠结,也不象贺敬文甩手不管还要嫌做得不好。老安人等因其妥当周到,都觉顺心。一路行来,竟比在家里那几个月还能得人爱敬。便是宋婆子,在京里时,韩燕娘总觉得她叫“太太”时有些皮笑肉不笑,等出了直隶地界儿,这婆子的声儿已经掺了丝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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