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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还巢(38)

贺敬文不是学得不够好,也不是为人不够端正——朝上没节操的官儿多了去了——毁就毁在不会做人上了,他看不透。

张先生再次被说服了,不去问贺瑶芳为何对今上性情如此笃定,却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小娘子既知令尊性情,还觉得令尊适合做官么?”

贺瑶芳又被雷给劈了一回——你娘!就那个破脾气入了官场,能不能留个全尸啊?!

前太妃一口气没提上来,扑通一跪,对张老先生道:“先生,听说您是祖传的师爷?收女徒吗?”

不然还能怎么办啊?不管他考不考,最后做了官儿,都是被人玩死的苗子,总得有人帮衬着啊。张老先生多大年纪了?能帮几年啊?肯不肯帮这烂泥扶不上墙的货啊?那还有什么办法?只好自己家里人上了。前太妃就不明白了,怎么自家的事儿,比哄个皇帝还要难呢?

第32章 今天更晚了

要是诸葛孔明哪一天想不开了,说他要想抢了张三爷的丈八蛇矛亲自上阵去捅了曹操……刘玄德他得吓得耳长过膝!

张老先生现在就是被吓着的那个大耳贼。

张老先生听这小女学生这般说来,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也不摸胡须了,也不笑了。惊异地道:“不是,小娘子,你这说真的?”这画风变的,张老妖精都不敢认了。

且不说这女人学当师爷,本来就是没先例的事儿——多新鲜呐,女师爷,谁雇呀?这小女学生她给张老先生的印象就不是这样儿的啊!明明是一个喜欢有事儿躲幕后动手脚,哪怕冲上前台了,也要做得无声无息的主儿啊。

贺瑶芳悲愤地道:“我算是明白孔明看阿斗的心了。”

张老先生瞬间明白了这女学生的意思,既然亲爹这般靠不住,然则一家孤儿寡母又要指望他,那就……扶个阿斗,自己再做个鞠躬尽瘁的孔明罢了。若只是辅佐自家父兄,女孩子学也就学了。张老先生心里许完了她,又猛地一惊:我怎地会想答应了呢?简直又能写进《志怪录》里了。唉,《志怪录》都有好两个月没再动笔了。真是上了贼船了!入戏太深呐~~~

张老先生感慨完了,终于没有改主意。虽是学的刑名,其实做这个勾当的次数并不多,心底还是将自己当做个传道授业关心学生的好夫子。拔脚就走,再将东家的秘事写进《志怪录》广为宣扬这等事,他且做不出来。

贺瑶芳话一出口,也觉得有些异想天开,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回味一下,也觉得多学些东西总不是坏事,用来打发时间也是好的。听张老先生允了,贺瑶芳大喜:“多谢先生。”

张老先生头现在的心情,大概就是“好奇害死猫”,苦笑了一下,又觉得这女学生有点可怜:“先别急着谢,小娘子字倒是识得不少,书也读了一些,也能看明白些儿事理。这些都明白了,却未必能学得好我的看家本事。”

贺瑶芳既虚心求学,想学这保命的本事,自然耐心受教,请教个中缘由。张先生道:“中进士的也有不少,你看通这刑名的又有几个?盖因皆是做文章上来的,做八股文章许是一把好手,旁的可就不行了。以小娘子之智,洞悉事理不在话下,却要先读些书。万丈高楼平地起,靠的是地基。”

这般分析听起来极清楚分明,很是在理,贺瑶芳痛快地道:“我该读何书?还请先生明示。”

张老先生渐渐适应了她顶着一张童稚的面庞说着这些大人的话,痛快地给她列了书单,不特贺成章在读的四书五经要有,还要读《大陈律》,若有余力,不不不,若想学有所成,连史书都要一并读了。再有,若弄得到,还要看看许多案例。

贺瑶芳呆立当场。

张老先生在这小女学生手里,吃了好几回闷亏,见她露出这等呆相,心底泛起一丝丝快意来:“小娘子这是什么表情?”

贺瑶芳把惊掉的下巴又给装了回去,认真地道:“先生这是讲真的?有这本事,还不自个儿考科举去了?”

张老先生沉痛地道:“那是要做八股文章的——这倒也还罢了,还要会作诗,会填词。琴棋书画,种种爱好,总要会一点。迎来送往,上下打点,礼物可以有人代办,见面应酬总是要自己出面的……”

贺瑶芳痛苦地道:“先生不要再说了,我知道我爹不是那个材料儿。”

人一旦破了戒,堕落得就相当快,张老先生自确认自己上了贼船,便由一个对于学生有事不跟长辈说便皱眉的老师,飞快地变成了同谋。现在听学生公然诋毁生父,居然眉毛都没动一下——有这样的爹,也真是前世不修。

张老先生问明贺瑶芳经史俱是读过,诧异之余便加考校,发现这小女学生居然已通数经,又取五千言《道德经》来,对她说:“此中有深意,与佛经颇不同。你如今这样,还是年幼的,习经史还罢了,叫你看《大陈律》,只怕令尊令祖母要找我的麻烦了。且缓二年再看那个罢。”

贺瑶芳道:“为何刑名上的事儿,还要读经史?”

张老先生道:“凡断案,依据有三。其一,律,其二,礼,其三,例。律,即律令格式典,是律条。礼,小娘子可知春秋决狱?多有法官以圣人言断案的。例,是前辈判下来的成例。”

贺瑶芳道:“读经史,便是说的礼了?《道德经》我早会背了,先生有何指点,不如与我直说。”

张老先生奇道:“何时背的?”

贺瑶芳抿紧了嘴,双手成拳,不自觉地颤了颤,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送了他一个白眼。张老先生顿悟,又是上辈子的事儿。清清嗓子,便说:“看悟性啰,先背经史罢。我看小娘子看东西,有些东西知道的深,有些却知道得浅,少不得要通讲一番的。”

自此,一老一少,狼狈为奸。数年之间,贺瑶芳随这位先生遍诵经史,又诵律法条例——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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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当下,贺瑶芳请张先生出一策,督促着贺敬文早早谋一外放的差使,哪怕穷乡僻壤的贫瘠之地,胜在人少事少。只等熬到贺成章长大成人,考取功名。便是贺成章没有考运,只消十几年潜移默化,也要他变得有担当些,不要像贺敬文,样样提不起来。

张老先生道:“恐怕他还是要再试一年的。再者,小娘子知道么?京城补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便是令尊下定了决心,肯花银子走门路,一年半载的能补上就是烧了高香了。”

贺瑶芳道:“容尚书与我家是旧识,只是要劳动这位大人,恐怕还要祖母出面。祖母自离乡之后,未尝不是心存侥幸。”

张老先生道:“却也未必,这京中,府上尊亲,可不好找交道。令祖母……养尊处优得久了,有些事情便看不透,即使看透了,也忘了要怎么应付了。受不了,自然会问计于我。再者,我看令尊这几日样子很不好,这才信了你说的,他会栽在这科考不得志上头。”

贺瑶芳有些着急,问道:“那要如何是好?”

张老先生道:“且让他再吃一年的苦头,”顿了一顿,“趁着这一年,令尊也该续弦啦。”

贺瑶芳怔道:“这般急?”

张老先生道:“不算早啦,看府上这个样子,总不好一直没个女主人罢?须知按律,外放的主官,在任上,是不许在本地婚娶的。便是谋了一个在京的缺儿,应酬更多,这家里老老少少的,如何应付得来?若是洪姨娘能立起来,使她代掌家务也未尝不可。然我观她不像是个能顶用的人。你姐妹虽有成算,奈何年纪小。世间好后母是少,却不是没有。也不求一个圣人,只消能理家,作不了乱,不就行了?”

贺瑶芳道:“我原也没想着家父就这么一直鳏居的。依先生这见,要什么样的人合适呢?”

张老先生微笑道:“必得六亲断绝了的才好。”

贺瑶芳吓了一跳:“要这么命硬的人?”

张老先生续道:“还要家中无人,上无叔伯舅姨,下无兄弟姐妹。顶好还要家贫一些,却又能压得住父母的。穷秀才的女儿,最好了。”

贺瑶芳睁大了眼睛:“什么?哦!好!真有这样的一个人,待家父谋了官职,管他外放不外放的,也都使得了。”家贫,就得倚靠夫家。没有亲戚,就没有人配合着作乱。穷秀才的闺女,又识一点字。能压得住父母,那就是有主见。以贺敬文的本事,也做不了什么大官儿,撑死了熬资历能熬上五品,那就是老天瞎了眼。这样的一个老婆,尽够用了。

张老先生道:“如此,静观几日吧,我看令尊要顶不住了。令祖母必然是要着急的,到时候推上一把,足矣,”说完,又提点一句,“从来幕僚,刑名第一,钱谷第二,统筹谋划,都要综观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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