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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色森林(232)

作者: 陈之遥 阅读记录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喜欢走极端的人了。无论如何,她会好好活着,好好地过。但她不会忘记,恐怕一生都不会。

那一年的双十节,上海举办胜利大游行,全市欢庆。

父亲曾经抱着她走过的爱多亚路现在改了名字叫中正路,路上建起了 V 字胜利门,大新百货公司楼上挂着顶天立地的蒋总统画像。一卡车一卡车美国兵被运进城,高级饭店里出入的都是美国军官。返城的难民坐在街沿上,还有到处都能看见的倒卖外汇的人,随身带一只木盒子,打开来,盒盖上写着当天的美元和银洋的比价。

也是在那个月,沈有琪和董家乐带着阿渡、阿念、思承回到上海。

钟欣愉去董家接孩子。那是在家乐父母的老房子里,他们留她吃饭,五个大人三个小孩围坐一张方桌,拥挤却也热闹。

沈有琪说起路上的事。那段时间,很多人离开重庆,长江上都是船,每艘船上都装着各种各样的人,满满登登的家当。

有琪说:“大菜间里的有钱人这是这样,走私货一箱箱地堆着。老百姓也一样,钞票到手都得赶紧买成东西。否则上船的时候还能买一袋米,等到从船上下来,已经变成废纸了。”

董家乐插嘴,说:“那倒不至于,还是可以买一包洋火的。”

有琪以为他抬杠,说:“你没听见人家都在讲啊胜利大游行的时候开心得不得了,结果一听官定的兑换率都傻了,今朝放鞭炮,明朝上吊。”

董家乐却又道:“我们真的算运道好的,经过这么些事,又坐在一起。每个人都健健康康,还有了思承。”

“嗯,就你最想得开。”有琪揶揄。

小董只是笑,看看她,看看父母,再看看女儿。

从董家出来,钟欣愉带着阿渡和阿念回家。那是她才刚租下的房子,就在跑马厅附近。

三轮车乘到弄堂口,看见那里停着一部轿车,就知道是秦未平,说好了来看孩子的。

这一年,阿念四岁大,已经伶牙俐齿。两个多月没见,下车就要秦未平抱着,不停跟他说着路上的事,坐的什么样的船,两岸有什么样的山,还有沿途停靠的一座座小城。

阿渡十岁了,反倒话少,只是静静跟在旁边。秦未平揽过她的肩膀,她才靠到他身上,抬眼看着他笑。

钟欣愉走在后面,却又想起董家乐的感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同样的运道。

那天晚上,秦未平在她那里留到很晚,一直等到两个孩子睡下去,才跟她言归正传。

“美国人在菲律宾抓到一个人,”他告诉她,“是因为假钞。”

钟欣愉看着他,不敢作任何猜想。

秦未平继续说下去:“那个人拿的是假护照,葡国发给澳门人的那种,上面是个中国名字,David Ho……”

钟欣愉仍旧不语。

“他乘一艘葡萄牙船,从澳门出发,目的地巴西,随身带着大量的美钞,做得非常好,直到在马尼拉港口给人认出来。你知道是什么破绽吗”

钟欣愉摇头,她不想猜。

“那些钱里的一部分,背面的那行字,In god we trust,印成了 In gold we trust。”秦未平给她答案,“一个难以想象的低级错误,只可能是故意为之。”

是的,故意为之。钟欣愉想,这世界上也许只有她知道这句话的出处。那一天,他们写下婚书,然后去看戒指。她对林翼说,In gold we trust。

“鹤原,”她说,“那人是鹤原苍介。”

第123章 我们

几天之后,美国人的宪兵来找钟欣愉,把她带进江西路建设大楼里的中国战区美军总司令部。一名上尉与她谈话,叫她认了两张照片。正面的,侧面的,都是鹤原。此时肉身已经从马尼拉引渡到了东京,和众多战犯一起关在东池袋的巢鸭监狱里。确认完身份,上尉给钟欣愉做笔录,让她讲述什么时候遇到鹤原,有过怎样的接触,说过些什么话。她一一回答。时隔数年,重又提起那件始于华盛顿的任务,中央储备银行,造币厂,以及东合影戏院,只觉如此久远。上尉也问到了“金术士”,说:“1941年上海的联络站暴露之后,你还有过他的消息吗”“八月份从重庆回到这里,我打听过他,说是到日本去了。”钟欣愉跳开中间一段,如实陈述。上尉停下,抬眼看她。钟欣愉没有回避那目光的审视。

几天之后,美国人的宪兵来找钟欣愉,把她带进江西路建设大楼里的中国战区美军总司令部。

一名上尉与她谈话,叫她认了两张照片。正面的,侧面的,都是鹤原。此时肉身已经从马尼拉引渡到了东京,和众多战犯一起关在东池袋的巢鸭监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