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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色森林(225)

作者: 陈之遥 阅读记录

那一瞬,欣愉和知微都落泪了。

第119章 黑暗

盛世古玩,乱世黄金。1945 年头上,齐云斋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即将关门歇业。

店主把手头余下的书画略作整理,办了个展览售卖。

林翼听到消息登门,别的都不要,单要那一块阴沉木。

柜上的管事先生还是当年那一位,看见他,自然是认得的,也知道他现在跟着日本人做事情,冷笑说:“你这算是替你师父守着家当咯要是他泉下有知,一定甚感安慰,初一十五地上来看看你。”

店主不想惹事,已经变了面色,说:“他上了年纪,横竖不顾地,你不要跟他计较。”

林翼只是笑了笑,与店主议了价钱,讲好了次日派人送金条过来,再把木板拉走。

出了齐云斋,外面下着雪子,天色阴霾。

常兴不解,说:“都这时候了,阿哥你买这累赘东西做什么”

林翼回头看了一眼店堂,答非所问:“他们这一场,恐怕连装裱的工费都收不回来。”

常兴只当他是给店主送钱,便也不再问了。

那段时间,上海人心惶惶。

虽说报纸上看不到真新闻,短波无线电也都给收光了,却还是有消息一条条地传进来。

先是听说美国人跳岛反攻,日本海军在太平洋上吃了大亏。一时间,“协和人士”都在想办法跟重庆搭上关系,给自己谋个“敌后工作”的证明。

忽又听说日本陆军一路打到贵州,直逼贵阳,重庆政府正计划再次迁都。中央电台里预测,抗战至少还要再打两年。同样也是这些人,心里又落了定,继续奏乐,继续舞。

再然后,美国人的战机飞来侦查。外面都在传,马上就要轰炸上海。日本空军在海上自顾不暇,几乎不做任何防御,只把几个集合所里的英美侨民搬到军事目标附近。要炸,便是同归于尽。

这样的年月,自然没人想要买字画。

两人穿过马路,坐进车里。

常兴问:“这会儿去哪里”

林翼不假思索地回答:“跑马厅。”

常兴以为又是国际饭店,他们那一阵常去的地方。

然而,车子转到大上海路上,往前开了一段,林翼便要他靠边停下,问:“你还记得我们在这里的时候吗”

常兴笑,说:“怎么会不记得呢”

马路对面就是大世界的白色塔楼,各色广告斑驳堆叠,香烟,肥皂,代乳粉,东西还是那几样,却大多换了新的牌子。这几年舶来品奇缺,本地假洋货取而代之。剧场登台的角儿也不是从前的那一些了,其中不变的只有小京班出演的西游记全本。

“那时候家里养不活,把我送进龙套班子,”常兴笑着回忆,“其实才七岁大,老娘非说我十岁了,扔下我就跑。一帮徒弟里我最小,一个个地往死里欺负我,吃饭不给留饭,夜里不给被子盖。要不是有阿哥你管着,我不饿死也冻死了。”

“你记得就好。”林翼摇下一点车窗,点了烟,也给常兴一支。

常兴看出来他是有话要说的意思,直接道:“阿哥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尽管讲。”

林翼却又一次答非所问,说:“你这一阵生意做得怎么样”

“许亚明这个人脑子是灵光,”常兴轻笑,“已经开始调转方向,找了各种借口,军需不再碰了,一有机会就往重庆送人、送东西。我反正跟在他后面,不会有什么事情。”

“那就好,”林翼说,又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

“能什么打算”常兴笑着反问,“这一阵好多人去青浦找房子,打算到乡下去躲空袭,要么我们也去吧。把头一剃,换身农民衣服,谁还认得我们”

林翼也笑,望着窗外飘摇落下的细雪,像是在想象那个场景,静了许久才又问:“你知道我这几年在做什么吗”

常兴垂首,先点点头,再摇摇头,自嘲地轻嗤,说:“到底算知道还是不知道呢我也不懂。”

林翼收了笑,手肘搁在车窗框上,慢慢讲给他听。

他在造币厂仿制美国钞票公司版的法币,先仿了纸,再细究所有图文设计的防伪手段。

底纹,团花,浮雕、暗记,一组又一组的色序,互相重叠,却又要保持绝对的清晰。

平纹,渐变,波浪,连绵反复,通过疏密、粗细、弧度的变化,产生浮雕般的效果。

厂里有大藏省造币局派来的日本技工,也曾提出大可不必研究得这么细,因为有很多细节在做旧的过程中都会被自然地磨损掉。

但他对鹤原说,这是森山生前的意思。鹤原也站在他这一边,哪怕等到成品印出来,重庆那边已经改了一版,作用大减。但上面却没有任何追责,仍旧让他们继续着这样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