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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亭侯(38)

作者: 文檀 阅读记录

“将士们一心向前,恐会延误战机,王上深知,又何以坚持?”

牧衡恂恂而问,目视远方,不动风姿分毫。

刘期微叹,遂道:“此谷狭小蔓延百里,赵军难以即刻埋于伏兵,不愿踏尸行军为不忍,但此地英魂葬身荒野,无土掩埋会被鸟兽尽食,忠义之士,怎能落得如此下场,孤才想为之一搏。”

“若因此遭到伏击,王上可悔?”

“孤,不悔。将士们出生入死,为国为民不退却半步,孤又怎能怯怕?”

刘期说完,颤抖万分,不敢再看。

牧衡没有问下去,回望君王模样,岂会不明他心中所想。

仁君者,爱民如子,视众臣为手足。何况眼前此景,无人不为之触动,使君王生有恻隐之心。

正如他在宁县城楼时,愿做殊死一搏,也不忍烹食百姓。

他欲抚六星,为其推演,却遭到一双素手阻碍。

牧衡侧目,女郎摇头低眸。

“亭侯……其实不必推演。”

“雪臣不可!勿要因孤再损神劳身。”刘期连忙阻拦,闻她言,遂问:“女郎何出此言?”

沈婉艰难地将视线从父兄身上移开,浓厚的血气愈演愈烈,使悲痛蔓延至全身。

她几乎不敢再看足下。

“王上威而有恩,勇而有义,才会踌躇不前。但上至亭侯,下至将士,皆为此役付出良多,才能换来战机,王上该珍而惜之。民出身军户,自幼受父兄熏陶,深知将士们所愿。虽为英魂而悲,却敬其勇武,更不愿辜负其志。”

“民为女郎,本不该言军政,但还请王上,再三询问将士们的心愿。”

这些话,君王文臣听来似有触动,却不解疑惑。

寒风阵阵,吹动着女郎狐裘上的绒毛。

在她起身后,渐有大雪簌簌而落,欲将万千英魂掩埋,以白雪为盖,以寒冰冻骨,似要将他们的功绩永远冰封大鲜卑山。

而牧衡却望她良久。

女郎不再惧怕这些,她为尸海哀恸,为父兄境况担忧,却生生忍下这些情绪,为将士心愿进言。

能令她如此,将士心愿必远胜君王仁德之心。

刘期思索良久,高声询问三军。

“将士们,心愿究竟为何?”

黄复率先说道:“丈夫生世,当带三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马革裹尸不足惧,独怕不留清名于世。”

陆凉附道:“无关魏赵,吾皆敬佩,若我有朝一日,也能换来史书一笔,当死而无憾!”

沈忠却握旗大笑,“诚如吾女所言,若今日我葬身此地,只为全我沈家家风,她亦以我为傲!此处将士家人,皆会如此!”

末了,又听陆凉再劝:“臣感激王上,可吾等,皆不愿错失良机。”

山谷中渐有附和之声,将士们纷纷劝慰刘期下令。

他们为此情此景触动,感激君王仁德,却更不愿辜负前锋军以死换来的战机。

直至牧衡抬步踏上尸骸,声浪才息。

“王上,是臣错了。宁县殊死一搏,别无他法,将士们皆愿誓死追随。若今日延误战机,才是得不偿失,辜负英魂所愿。”

“臣,怕要辜负圣恩,先行一步。”

落雪压肩,他身后便是沈婉。

女郎在踏上尸骸的霎时就颤抖不止,牧衡步伐稍顿,紧握她手,两人前后而行。

臣民同心的一幕,摧毁了君王的执拗,刘期良久难言,只见令旗挥然向前,山谷响彻行军之声。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①……”

不知谁起徒歌②,引得三军将士跟随和之,凛然悲壮,震动山中。

沈婉没能想起出于何处。

牧衡仿佛窥探她所想,“此为《国殇》。”

她脚步微顿,有些恍惚。

《国殇》为屈原追悼阵亡士卒所作,歌中所言,却与此景无异。

刀剑交错下,将士们皆捐躯荒野,魂魄却为英雄。

直至踏过万千尸首,众人早已泪流不止。

“亭侯,是我见过唯一会认错的诸侯。”

寒风急雪,将她的声音削弱,牧衡却还是听清了。

他笑道:“你也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郎。”

敢在中军帐里言赴死,能在君王面前再三进言。

还令诸侯认错,这世上恐怕再无这样的人了。

沈婉闻言一怔,思到种种,难免有些情怯。

她想了许久,忽道:“有亭侯在,才能有人理解我,方显特别。”

牧衡脚步微顿,回望她问:“你之功劳,为何会这样想?”

沈婉不知怎样回答他,继而视线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

若无他,亦没有现在的她。

听从民愿,教她推演,敬她风骨,诸此种种……再无他人能看到她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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