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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亭侯(36)

作者: 文檀 阅读记录

“沈婉,相信我。不要再同我道别,不要太早伤怀,观你这般,实在令我苦痛,恨身躯病痛,嘲自己无用。但我亦感激你恩情,绝不会诓骗于你。”

“令王上不再为难,万民不受制,使将士们尚得生机的人,是你,沈婉。”

言语震彻肺腑,使沈婉后退数步,颤道:“怎会是我……”

她不知该怎样面对,怕这是假话,同时又心生庆幸。

无人能眼见父兄赴死无动于衷,但在危难前,这些痛苦只能尽数吞下。

牧衡走上前,堵住她逃避的退路,逼视她的眼睛。

“沈婉,别再避我了……我身无长处,唯有这些,绝无欺骗。”

沈婉哽咽难忍,阖眼叹道:“我不能。”

“怕再多看你一眼,就怯了啊……”

甘愿赴死,需要莫大的勇气,一席话听完,令她心有万千动摇。

观她挣扎苦痛,牧衡良久难言。

乱世残忍,磨炼着每一个人。

眼前女郎,为寻父兄几经辗转,历经磨难,曾因寒梅雪惧怕至极。修复《灵语》时,也坦然说过私情。失败后,曾崩溃无助,将那些罪名归于自身。

这些,都是真实的她,坚韧如寒冬修竹,感情真挚毫不掩饰。

唯有此刻,他见到了她的挣扎。

万千黎民,三军将士,王上郁结,还有他。

这些都凌驾在小家之上,使女郎不敢有丝毫退却与懦弱。

牧衡忍下那些肮脏血沫,口齿间吐出模糊不清的一句。

“抱歉……是我不该。”

“什么?”

沈婉没能听清,更不懂他为何道歉。

牧衡没有解释,看着她无助自怜,几欲崩溃,却抱住了她。

那个怀抱带有药香血气,却是温暖的。

“沈婉,在我这里,你可以怯。”

沈婉错愕难言,良久才问:“为何?”

怀中的她,消瘦颤抖,脊背渐有瘫倒之意,那些挣扎显而易见在破裂。

“不要再问……不要让我亏欠你太多……”

亏欠她恩情,敬重她风骨,所以不敢看她挣扎。

他满心的歉意,却觉得言语苍白,最后化为这样的拥抱。

*

壬日寅时,雪减夜消,苍山连绵,将旗振振。

沈婉站在七香车旁,目光所至,皆为“沈”字。

沈家在赵国时,是毫不起眼的军户,父兄却秉承将气,乱世中虽求安稳,从不弃其志。她自幼丧母,身为女郎,本该上顺君,下顺父,及笄后从夫,可父兄却不准她这样。告诫她自强,不准退却,不畏磋磨,教她熟读诗书,种种良多,才有了今日的她。

她知父兄志向,能为前锋,必为自荐。

可这将旗,却是她第一次见。

它灼烈翻动,旗下玄甲重重,残月黎明前,不减士气分毫。

马蹄声声,人影攒动间,她才寻到父兄身影。

他们坐于战马上,将气威严扑面而来。

只是许久未见,她的阿父,霜雪染发,比离家时更显苍老。兄长新添伤痕,清晰可见,却仍不失坚毅。

她遥遥而望,一拜再拜。

敲响铜钲④,前锋将士踏出军营,扬起风雪漫天。玄白间,沈忠才瞥见那抹红衣。

那是他牵挂的女儿。

竭力致身的将军,竟有一瞬触动软肋,直到那华服诸侯对他而拜,才在仓皇间收起思绪。

风雪渐息,女郎却久不能起身。

营中众人,无人出言催促,连銮驾上的君王也一叹再叹。

“沈婉。”

寒音入耳,女郎方抬首,明眸望向远处,早已蕴满氤氲。

“寒梅雪,好像再不足惧了。”

牧衡没有即刻唤她起身,而是与她同望。

“缘何?”

“我惧怕它,皆因战争残酷,将人变为凶兽,会有无数性命消逝。可此战若顺利,平城再不会是孤城,百姓得王上,得亭侯,再难有人饥相食,假以时日,必会安居乐业。”

“我生于赵国,深知百姓不易,其实曾盼过这样的一天。”

话至此处,她起身掸落雪沫,继而望向牧衡,含泪而笑。

“更何况父兄将士们以血肉之躯开拓,鲜卑山谷将经历的一切,当以敬重。”

两人相视许久,牧衡却俯身长拜。

兴平三年十月十二,魏国初雪,她也曾期盼魏军获胜。

那时她担忧父兄,言语里向往魏国,也惧怕魏军失利。

而今赴险将领为她父兄,她将私情搁置,不见女郎该有的脆弱,却忧虑万千黎民,敬重三军将士。

“沈婉,我等该敬的是你。”

沈婉摇头,语气略有慨叹,“是我信亭侯,才会这样想。”

若无他,她并不会有勇气面对这些。

寒风四起,后军帅旗矗立,众人也将奔赴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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