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我贱谁怜(51)

他一怔,遂不语的转身,留个宽广陌生的背影给我。

我却不由分说的踩着碎步跑上前去,在他迈出几步后将他搂住,双手牢牢的从背后交合于身前,不露一丝空隙,整张脸贴牢了紫袍上的蟒。

“你说过,我是个残忍的女人。”我轻轻声道,未料如此的贴合才能感到他气息的不稳。

他僵直了身子,好似隐忍压抑着莫须有的情绪,无处可发。

“我也说过,我会记仇。”

我继续笑,苦笑着心里也一寸寸的变凉:“你还说过,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会把我教好,不会放手。可原来,连说这话的人都是假的,所以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也不再奢望会有人教,更不会期待有人放手与否。你、我之间,就到此为止吧。”

他蓦然顿住,我已眼眶湿润。

我终于明白所谓心疼,只是一个过程,只是从肉做的心口上挖掉最柔软的部分罢了,疼一下,疼两下,疼了无数下,待到疼的习惯时,结了痂,再也不去碰,时日一久,总会好的。

深吸口气,闭着眼,我强笑着:“一懈哥哥,以后你若与宦生成了亲,请千万不要骗她,她比我傻,她会当真的。”

“晓泪……”

不知是不是幻听,我触手摸到他胸腔的震动,耳里被灌入熟悉的呼唤,却走不进心底。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人,所以人人得而诛之。

我还知道,我的记性时好时坏,所以有些事很快就会被我遗忘。

“以前不相识,以后不相认”,这样的境界对于我不过是信手拈来,等迈过了这道坎儿,我也不会再回去,坎坷之外,流年平淡,天地辽阔,百年后,总有一方寸土能埋下几根白骨。

除去尘土,其它个什么,都是浮云。

“一懈哥哥,其实我也骗了你。”

我“咯咯咯”的笑,笑得喉咙肿痛,胸腔焚烧,可我仍是笑,笑得从未有过的畅快。

“你知道么,其实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怎么会喜欢你呢?”

强烈感受他绷的更紧的身躯,我哽咽着声儿,说出最后的谎言:“其实我对你只是感情投资罢了。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这话摆明是在嘲笑我的,笑我在家无父无母可依,在外无亲无朋可靠,你说我要不逮住个男人玩弄玩弄,又该如何营生?我跟你说,以前我总怕谎话编不圆,怕说出去骗不到男人,其实到现在我也怕,怕即使骗到了也骗不长久。现在可好了,骗一时已足够,骗一时已荣华加身,原来骗人竟如此简单。以前,贾祸骗我,被我下毒报复,而后我骗十三,骗他远走,现今你我一骗还一骗,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那么为了彼此好,为了日后了无牵挂,你也莫要往心里去,可好?只要忘记不开心的,咱们都会开心,你依旧做你的王爷,我依旧行骗度日,你娶了你的王妃,我去骗皇帝的感情,这回……你我都不要失手,都当一回赢家,皆大欢喜。”

说罢,我又是一阵“咯咯咯”的笑,抽回了手,退开了步子。

闭了闭眼,没再看他一眼,我回身往内室走去,眯着眼前的水雾,跌跌撞撞的找到床榻,笑着飞扑而上,却不慎撞倒了床头柜,磕青了小腿,我却不觉得疼,只是埋在被褥里,让背面吸干我眼里多余的水分。

我想,自此以后,若为自由故,心肝脾肺皆可抛。

……

那日后,我再没在这座宫殿里见过独孤一懈,我想他身为外臣,为了替易褚捉回我而入了后宫,已是一次破例,自此也不方便再来见,更无须来见。

到是易褚时有登门,神情坦然丝毫不见愧疚之色,言辞间也绝口不提我师父、三宝以及吏王部众。

可我对他总有防范,总以为他现在的宽容也只是一种姿态,为往后新谋算铺路架桥,所以面对易褚,我只是假笑,笑着把玩他以皇帝至尊亲自赏赐的物件,笑着欣赏平生见所未见的异宝,笑自由有价可卖千金,笑自由无价万两也赎不回。

在这宫殿里,我每日只做三件事:吃、睡、玩。

吃的都是大鱼大肉,睡的都是轻罗软缎,玩的都是无双珠宝,日子过的奢靡,久了就该折福了。

奇特的是,连日来的放纵,令我身心舒畅,竟没再做过梦,也没再回忆起什么儿时的造孽事,脑袋里整日空空作响,没事就对着窗户外的青天白日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一日,易褚说怕我寂寞,允许我可以自由出入御花园。

我意兴阑珊的睐了他一眼,道:“懒得动。”

他也不在意,叫人抬着我绕行御花园一周,沿路还有宫人打伞扇风,却仍是害我出了一身薄汗,甩着脸子回了宫,一整天也没给他好脸色看。

易褚却似犯了贱骨头,陪着笑脸逗我,还找来小奶猫一只供我折腾。

我眯着眼,犯坏的用食指捋着小奶猫的肚子,但见它捂着脸舒服的吟叫,活像“小妹妓院”里的姑娘叮咛,诱人的紧。

易褚见了,只是一直瞅着我,双眼流露出笑意,那清辉溢彩再度展现。

又过了两天,小奶猫成了我的知己,以至于易褚每次亲临都被我瞪着眼噤声。

我怀里抱着它小睡,大有比赛的意味。

它很能睡,不若一般的小猫活泼好动,我也不遑多让,一动不动的躺上一天也不觉得乏力。

就这样数着日子,又过了半个多月,我叫烦了“猫儿”,遂给它取名“晓泪”。因为我觉得它像我,却活的比我逍遥。

我深刻的嫉妒它,遂让它冠上我的名字,诅咒它。

而后的几天,我开始带着“晓泪”在御花园里游荡,时常爬到假山最高处,翘着二郎腿哼小曲儿,见到宫女三两个经过,便投下枣核戏耍,惹得她们纷纷脸红遁走。

偶尔,老远见到御书房那厢官员出入,常客多半是要臣,诸如独孤家和宦家的人,一眼望去个个衣冠楚楚,眉目风流。

还有宦生,也曾在这园子里见了两次。

第一次,她代替宦灭向我致歉,我说我并不介意,突然发现留在宫里也是件美事。

宦灭不解,遂低声问我可愿再试一次,她一定全力以赴。

我大笑她天真,一手勾着“晓泪”的肚子,一手去挑她的下巴,道:“你是不是看上在下了?不就是在妓院救了你一次么,犯得着以身相许么?”

宦生大怒,拂袖而去。

第二次,宦生跑来质问我是否真的自甘堕落到做易褚的男宠。

我斜了她一眼,懒懒反问道:“这都是谁造成的?”

宦生噎住,低头忍气。

同日,深夜三更,我和“晓泪”睡了一个轮回后都醒了,一同扒着窗台,望着月亮数星星。

我对着“晓泪”说:“你看众星拱月,究竟那个月亮喜欢哪颗星星相伴?”

“晓泪”睁着无辜的眼冲我叫了一声。

我笑了:“傻德行。”

“可惜,月亮最喜欢的那颗星星并不喜欢月亮。”

蓦然,身后响起一到声音,低低的沙哑,好似天生适合在黑夜出没。

不用问,也知道那人是谁。

我头也没回,又低头对着“晓泪”说:“有不速之客,你说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晓泪”叫了两声,偎进我怀里。

身后那人又说:“十七日后是五年来少有的良辰吉日,不如趁此恢复你的女儿身,再将你吏王后人的身世公告天下,杜绝悠悠众口。朕至今没有立后,若是一并办了,太后与众臣也能安心。”

我冷嘲着陈述:“吏、盛之后永结秦晋,既可化解三代冤仇,又可杜绝吏王昔日部众反扑,吏、盛的后代可共拥王位,一举数得,自此天下太平,此计甚妙。”

易褚低声笑了,生凉如水的滑过我的耳廓,赞许道:“那你是同意了?”

我望着天,怎的也分不出月亮旁的群星,那颗更亮,嘴里慢慢说道:“同意,一切都是为了社稷,我也算为亲族挽回了应得的,为什么不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