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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术(60)

于是,鉴于他认错态度良好,他打来的第四通电话,我接了。

他问:“还生气么?我道歉。”

我说:“不气了,我接受你的道歉。”

沉默了一下,他说:“明天下了班,就回家吧,我在地铁站接你。”

我不答,说:“以后再吵架,你走,我不走。”

他说:“不会的,咱们以后不会再吵了。”

我说:“要是万一吵了呢?今天吵架之前,咱们也没预料到会吵架吧?”

他说:“要是再吵架,我也会让着你。”

我说:“你今天可没表现出谦让的美德。”

他说:“那好,如果再吵架,我走,你留守,行么?”

我“嗯”了一声,说:“这是你说的,说到要做到。”

我希望黎先生能明白,吵架的重点不是谁能赢得口头上的胜利,而是看着对方在行动上的落荒而逃,即使我在口头上赢了,也不能弥补我跑回娘家的屈辱。

第二天,我是坐地铁上班去的,从娘家出发,到公司需要坐七站地,中间还需要转换一次。

转换的时候,我遇到了张总。

他站在交叉口,左看右看,很明显是第一次换乘。

我走过去,叫住他,他回头,松了口气,说:“碰到你就好了,我正不知道从哪里走。”

我们一起走了左边的路,我不言,他不语,直到排在等候地铁的队伍里,他才问我是不是春节过的太累了。

我说:“过节好像就是为了当散财童子吧,一年的辛苦钱,花在七天里,还要支付体力当利息。”

他说:“是啊,花钱受累,不知道图什么。”

我见他也是一脸疲倦,问道:“您春节怎么过的?”

他说,和父母吃了一顿饭,又和前妻的父母吃了一顿饭,剩下的时间都在忙工作。

我说,张总,您可真是运筹帷幄。

他说,他不是运筹帷幄,他只是有忧患意识。

我问什么叫忧患意识,在和谐社会,用得着忧患么?

他说,不管是在战争年代还是在和平国家,人都要有忧患意识,爬得越高,忧患的东西越多。他还说,很多人在他这个位置已经放松了精神,以为名利双收一辈子衣食无忧,但其实灾难和意外往往就发生在你最最志得意满的下一秒,一棍子把你打回原形,一次拿走你的全部本钱,不给你防备和反击的时间,甚至是再爬起来的机会。

我说,这样活着太累了,您准备忧患一辈子么?

他说,不知道是不是一辈子,但会忧患到决定不再忧患的那一天。

张总的话让我想到了黎先生,在张总忧患实多的七天里,黎先生都在干什么?被亲戚折磨的精力憔悴,被父母的病情吓得面无血色,又利用最后一点时间和我吵了一架。

这七天真是紧锣密鼓,让我们连喘口气都觉得奢侈。

忧患,我们只忧患婚姻。

第一天上班,我以为会风平浪静,因为家在外地的同事都没有返回,三五个北京户口的懒懒散散,闲磕牙,闲聊天,抽空给客户打电话,互问春节是否愉快,尽管大家心里都有数,春节过得真正愉快的人,也许只有十八岁以下还在拿压岁钱的祖国花朵。

为了应验了张总说的“忧患论”,在我最无防备的这一天,发生了三件事,都不一般。

梵融先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里,和我谈了一件工作以外的事。这有悖于她公事公办的一贯作风,令我猝不及防。

她说,邹之明给了她很大打击。

我能理解,邹之明一向擅长打击人。

她说,她发现了邹之明三个秘密,一个是他的笔名,一个是他的博客,一个是他的书居然卖得很好。

我玩味着“居然”二字,心道,在梵融这样的女强人眼里,邹之明的家庭地位应该是很低的,如今被反客为主了,可能会开始怀疑人生。

她说,从知道邹之明的笔名那一刻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在网上搜索到“和睦”博客,看到了强大的点击率和幽默诙谐的文字,然后,她又读了邹之明写的书,心情五味杂陈,一面认同书里那些体谅和了解女人的探讨,一面怀疑为何写这本书的人做不到自己写的观念,她有些崇拜邹之明,却又厌恶他的纸上谈兵。接着,在他们出去吃饭的时候,他们遇到了邹之明的粉丝,全是女性,她看得出来,邹之明是一个深得女人缘的才子,尽管她一直忽略了这点。

种种迹象显示,“和睦”就是邹之明的面具,邹之明一直戴着面具生活,睡在她身边,令她不安和兴奋。

我问,为什么不安,又为什么兴奋。

她说,不安在于,她怀疑邹之明有双重人格,兴奋在于,她又找回了当初恋爱的不确定感,因为不确定,所以才患得患失,所以恋爱才显得更朦胧和琢磨不透,令人更向往,更想探求。

然后,她反问我:“你和他呢,有没有这种感觉。”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梵融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真诚,让我有种若是不认真作答就会亵渎爱情的罪恶感。

就在我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试探的刹那,我说:“有吧,我也有这种感觉。”

其实我想说,黎先生确实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可是这种感觉并不令人向往,只觉得忐忑。

第二件事,是关于张总的。

张总请大家吃午饭,去把我安排在他的左手边位置。

这是个意外,因为有人早到了,有人晚到了,还有人不到,比方说,梵融去见了客户。张总为了避免大家挪动不方便,便从善如流的和我坐到一起。

我的对面是黎先生,可碍于前一晚的争吵,我看向他的时候并不多。

电话和解是一回事,面对面和解是另外一回事。

张总真是个热心人,尤其是这顿饭,他的热心令在场八位同事都很惊讶。他居然知道我爱喝鱼汤,知道我爱吃鱼,知道我爱吃西兰花和蘑菇,还时不时把我爱吃的菜转到我面前,再替我夹上一筷子。

我如坐针毡,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心虚,更不明白脸上**的感觉是因何而来,我只知道,这个误会闹得大了。

我在桌下给张总发了一条短信,说:“张总,我自己能吃,您不用关照我了。”

张总也回了一条:“我今天心情好,先吃吧,有事回去再说。”

我不敢揣测他是用什么心情打的这句话,又好似明白那么一点,可我情愿那一点不是真的。

收起了手机,也试图收起不明不白的偷情感觉,站起身,借故去了洗手间。

刘琤琤把我堵截在洗手间里,冷着脸,问我和张总是怎么一回事,还说据她的分析,在春节这几天,我和张总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相信刘琤琤的想法可以代表包间里的所有人,除了黎先生和张总,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禁怀疑是不是和张总发生过什么,也不怪别人会想歪。

我说:“我发誓我没对他想法,我不想回去吃了,要不你就说我肚子疼,去医院了,下午帮我请假。”

刘琤琤皱皱眉,说选择相信我,还说在她眼里的我,是黎先生的人,所以相信我。

我说,我和黎先生分手了,不是他的人了。说这话时,我更心虚了。

刘琤琤说:“得了吧,你没看到黎鹏刚才怎么看你……们么?”

第三件事起因于第二件事。

先一步离开饭馆后,我利用两小时的时间走遍了饭馆隔壁街的商场的四层楼,然后接到了黎先生的电话。

他问我在哪儿,叫我在原地等待,接着不到十五分钟就赶到现场。

我问,你怎么出来了。

他说,吃完了饭,他去见了客户,客户也在附近办公。

我说,我心情很不好。

他说,他心情更不好。

我们同时站住脚步,就在内衣区的入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