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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壁同人)风未动(4)

这一句话本在他计划的台词中,说出来却这样难。说出口他才明白,啊……那是事实。

不是牡丹,是张薄尘,爱上了朱孝廉。

那个老好人,那个自说自话当他的朋友,冒着生命危险来帮他救妹妹的迂腐书生。

张薄尘一直以为,从被送出画壁起,他就注定了孤独的命运,凡世里没有他的同类,画壁是他注定要带着妹妹离开的地方,

为了解谜,为了修炼,他踏遍千山万水,恐怕他心中存着隐秘的希望,想要遇见一个能够打动自己,自己也能打动对方的人。

他背负太重,执念太深,本以为找不到那个人。

张薄尘闭上眼睛,想,朱孝廉,你要好好对我妹妹。

一阵晕眩中,朱孝廉和牡丹一起触到地面,跌成一团,朱孝廉连忙扶起牡丹,然后转头四顾,他已经回到那间寺庙里,那张供桌后,而他曾和张薄尘一起迈入的那道门只余一片平整墙壁,他扑过去又敲又摸,没有丝毫改变。

“公子……公子你原来在这儿呢,你什么时候过来了,吃饭吧……”书童后夏端着饭碗绕到供桌后,却见朱孝廉身边有个漂亮姑娘,不由惊讶:“这、这……公子,这姑娘是从哪儿来的?”

那山贼孟龙潭听到这句惊呼,大感兴趣,一跃而起,也走过来,看到牡丹,大为惊奇:“好美的女人,怎么会在寺庙里?”

牡丹原本对尘世满心好奇,却从未想过要用自己哥哥来换,顾不得享受自己终于得到的自由,甚至没空理会满屋子陌生的男人,急急地向朱孝廉道:“朱大哥……”

朱孝廉一口截断:“没事儿,你哥哥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他灵光一闪,冲出去看那壁画,却见墙壁上已经不再是众女嬉戏的画面,而是一个白衣女子坐在莲花座中,周身包围着是地狱烈焰。

朱孝廉愣住了。

牡丹跟着他跑过来,朱孝廉回头看她,脸色苍白,指向壁画:“牡丹,那个,是不是你?”

牡丹茫然地看着壁画:“可是……我已经出来了啊。”

朱孝廉目光几乎有点无神地说:“那是你哥哥。”

“公子,公子你在说什么呀?你认识这个姑娘?你又什么时候认识什么哥哥了……”后夏声音都快发抖了,满是害怕。他只觉得眼前一幕哪里都透着古怪,莫名其妙出现个女人而且公子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他生怕公子中了邪。

这几句话间,主持拎着水桶从后院走进殿中,朱孝廉不假思索地转头冲到主持面前:“大师,那道门呢?就是,我要怎么才能回到画壁里?” 他似乎天生有一种灵觉,能在无知无觉中替张薄尘打开一半的门,能一眼看到就认定这打扮寒酸嬉皮笑脸的寺庙住持真的能帮到他。

大师一笑:“你连画壁这个名字,都已经知道了?”

朱孝廉连连点头,又急切又恳求:“大师,你帮帮我。”

大师摇摇头走开:“你难道没听那位小友说,男人只能够进画壁一次,出来了就不能再回去?”

朱孝廉一惊,然后连忙追上去问:“大师你,你认识他?”

“他已经来过许多次了。”主持看向牡丹,眼神里有着很深的无奈与叹息,“我没想到,他真能成功,我以为没有人能从那里带出人来。”

“可是他自己留在那里了。”朱孝廉痛苦又焦虑地摇摇头,一撩衣摆,跪了下去:“我不能丢下他不管,求大师成全。”

牡丹也连忙跪在他身边。

主持双手合十:“善哉善哉。”他扶起朱孝廉,牡丹跟着站起来,两人眼巴巴地看着主持。

主持则看向朱孝廉的右手衣袖:“你身上有血。”

朱孝廉抬起衣袖:“啊,这是……他的……”

他当日在山洞中给张薄尘擦额头上的血,沾到了一点。

那日的情景重新在眼前浮现,其实才过了几日?两三天吧,怎么他好像过了一生那么长。张薄尘靠在岩壁上,满脸失落痛苦,他俊美的面容淹没在黑暗中看不清晰,强烈的悲怆却感染了朱孝廉。朱孝廉头脑发热般一口应下,不,是主动开口帮助他。但朱孝廉知道他不是头脑发热,他没法放着那个样子的张薄尘不管。

到道场后这件外袍就换掉了,今天一早张薄尘才找出来,让他重新穿上。

主持沉吟地说:“这一点还不够。”

牡丹毕竟是在画壁修炼的仙女,而且在众仙女中实力尚算前几位,几日以来她早明白连接两界的门的关键就在于她与张薄尘的血缘,闻言立刻抬起手:“用我的!只要能救出哥哥,用我多少血都行。”

主持摇头一笑,伸手在牡丹指尖一拂,引出一滴血,抹在朱孝廉袖子上,两滴血融合到一起,那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立刻又艳了起来,衬在深褐的布料底色上,却仍然深得让人心里不详。

主持引着他们走到曾经存在门的那面墙壁前,“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两人都闭上眼,脑中同时浮现起张薄尘。

他如何蓦然冲到自己面前,那么热切又悲伤又疼爱地叫自己牡丹;如何在烛火下慢慢显露身形,如同在面前放置了一面镜子,露出那么相似的一张脸;如何告之自己全部的真相,允诺把自己带到一直向往的尘世去;如何在精血打开的大门前,说:“你们快走。”把她推向自由。

他如何在自己不经意时走进寺庙,没有让自己注意;如何狼狈地摔在自己面前,头破血流也坚持追上去;如何在黑暗洞窟的萤火下露出一张俊美而让自己惊诧脸,轻信地告诉自己所有的往事,让自己也决定回报这一份信任;如何苍白疲倦地在自己肩头睡着,满眼怒火地威胁自己不准打他妹妹的注意;如何在近在咫尺地自由面前说:“你们快走。”让他没把诺言完成到最后。

他们都感到主持把他们的手放在一起,说:“记住别松开了。”然后两人同时感到背上被一推,不由自主地前跌,整个人融进墙里。

一直云里雾里地看着的后夏一惊:“公子!”他下意识追上去,却一头扑在墙上,捂着头直叫痛。

牡丹和朱孝廉觉得面前一暗,互相握着手,慢慢睁开眼,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充满荧光的山洞里。

他们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一样的情绪,对张薄尘的深深眷恋和决心。好不容易才离开,但是回到这里,两人心中都充满坚定。

朱孝廉正要迈步,牡丹忽地松开了他的手,朱孝廉回头看去,牡丹问:“朱大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哥?”

这个问题,朱孝廉竟然懂了,他惊讶地张大嘴,然后赶紧闭上,脑子霎时间一团乱,完全不知如何回答。

牡丹绞着手指,低声说:“我知道,外头是有男人和男人相爱的,他们管那叫断袖。”她指指朱孝廉一直攥在手里的张薄尘的袖子,“你喜欢我哥哥,才帮他来救我的是吧?”

她之和女孩子们交往过,对凡世是人际关系全然不懂,朱大哥说他和哥哥是朋友,她就这么看。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直到看到这一截断袖,想起那个词,才蓦然明白。

朱大哥和哥哥之间分明是有情的。

朱孝廉想回答是义,他和张薄尘是朋友,对朋友当然要两肋插刀,但这个答案他自己都不想说出口,仿佛说出口,他就会丢掉了什么。

“我很高兴,”牡丹轻声说,“我以前不知道我有个哥哥,见到了哥哥我就想,我在画壁里至少有好姐妹好朋友,哥哥一个人在外面不是太孤单了。朱大哥,有你陪着哥哥,真好。”

她说着往前迈了一步,但她没注意到他们说话的时候,朱孝廉袖子上的血迹正慢慢干涸、淡去,随着她离开原地,整个山洞忽地崩塌。

周围的世界蓦然破碎,无声的坍塌中,朱孝廉脑中一闪而过主持的话,伸手去抓牡丹的手,但他们都已坠往黑暗深渊,手指交错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