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少恭还没答话,虚子就大声嚷嚷,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他下意识地低声斥道:“闭嘴!”
尹千觞傻了眼,摸着鼻子一脸莫名地看着欧阳少恭。
虚子看着天空突然落下的水桶粗的雷光,缩了缩脑袋。
……矮油,玩大了,上帝真想杀人了。
她翘起了嘴角,右手一捏兰花指。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那,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将关汉卿的《不服老》念了一遍之后,虚子异常得意而猖狂地笑着说,“欧阳少恭,你倒是有本事滚进来呢~”
五年前,欧阳少恭因为这句话毁了半个花坛。
五年后,欧阳少恭面不改色地继续和尹千觞聊天——至于他心里怎么电闪雷鸣、穷山恶水,那就只有虚子知道了。
情场失意
青玉坛出事了。
接到符鸟传讯的时候,欧阳少恭神色微变,虚子借着欧阳少恭的眼睛瞅了瞅字条,瞬间乐了。
(哈哈,早就跟你说过,把人关到小黑屋里又不好好安抚人家,整天就会玩锁链,迟早后院失火,看吧,你才走了几天,那大家伙就急惶惶地出来找你了吧。你又没个得力的弟子,被你忽悠来的尽是不长脑子的笨蛋,能有什么本事控制住局面。)
(若是虚子,定能控制住局面吧。)
欧阳少恭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丝毫不理会虚子不满的“我才不是你弟子别乱攀关系”的抱怨,面带忧色地对着尹千觞说:“青玉坛有事,我需立即赶回。”
尹千觞关切地问:“哦?麻烦不?要不要跟你同去?反正有腾翔之术,一下子也就到了。”
(上帝你这个朋友交的好,乐颠颠地给仇人效力,真乃当世奇男子。)
(虚子似乎话中有话?)
欧阳少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轻轻点头。
“情势紧急,多一人也好,那便……劳烦千觞。”
尹千觞一抹鼻子,“嘿,跟我客气什么。”
(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呢。)虚子抱膝而坐,眸光闪烁,(如果他想起了当年的事情,不晓得会不会扛着那把重剑来跟你玩儿命啊,丹芷长老,你说呢?)
欧阳少恭好整以暇地振了振长袖。
(虚子在期待什么?)
虚子双手捧脸。
(我才没有期待什么相爱相杀反囚禁爱死爱木因爱成仇反养成什么的呢!)
听到一长串夹杂在诡异的词语中的不明词汇,欧阳少恭微妙地有些背后发毛。
(童言无忌,大风吹去——风太大,你什么都没听到——)
听到虚子这句欲盖弥彰的话的时候,欧阳少恭默默地给虚子记了一笔。
一般需要用这句话来打马虎眼的时候,前面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青玉坛之乱很快就平息了。
尹千觞对着大毒尸疑惑不已。
“我记得青玉坛所长是炼药,不是降妖吧?这毒尸……看着挺不寻常,究竟怎么回事?少恭你在豢养妖物?”
“它……确是可惜了。”
欧阳少恭眯了眯眼睛。
虚子扁了扁嘴。
(当心船被踩翻啊上帝。)
欧阳少恭一挑眉。
(虚子难道不是也在期待答案?)
虚子同样得意地一挑眉。
(这么说你终于承认他是你踩的好多条船之一了?)
欧阳少恭相当淡定地垂眸。
(至少虚子不会被踩翻,不是吗?)
(………………)
虚子只能用三个省略号来表示自己纠结的心情。
这种鬼问题回答是和否都不对吧?!
尹千觞犹豫着开了口。
“是什么……是药……让它变成这副模样?”
“千觞不怕妖,但会否害怕面对未知之事?千觞说要来帮我,我很感激。既然来了,不知道有没有兴趣亲眼见一见我的密室?”
“……麻烦少恭带路。”
(GOOD JOB!把人带进小黑屋然后——咳咳咳,那啥,我说,欧阳上帝,你追求人的方式怎么这么特殊呢,别人都是可劲给对方看自己好的一面,你倒是可劲用自己最阴暗的一面恐吓别人,像你这样,很难把人追到手的。)
虚子坐正了,一手托腮。
(至少也要把人骗到手了再暴露真面目啊。就像女子嫁了人就可以荆钗布裙不花心思打扮了,陷阱捕捉到猎物就没用了——你这种八字没一撇先把人给吓跑了,当心孤零一世啊。)
欧阳少恭在前方领路,听完虚子这段话,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是虚子经验之谈吗?)
(……喂,我警告你,别得寸进尺啊!我唔——我这样天姿国色,哪里需要多余的伪装,只要露个正脸,愿意娶我的人能从昆仑排到蓬莱呢!)
(哦,都淹死在海里了吧。)
(……)
(我咒你找不到妹子只能找到汉子陪你同生共死——!)
(莫非虚子自认是男子?)
(……谁要跟你共死啊?!)
欧阳少恭一笑,也没反驳虚子,伸手指向一张卧榻。
“那位夫人胸有肿疡,家人怕遭传染,寒冬腊月将其弃于屋外。我将夫人接来青玉坛,可惜没能及时寻到医治之法……”
尹千觞望着尸体,依旧感慨摇头。
欧阳少恭将尹千觞引到丹炉旁。
“炉内乃是以阴火炼制的伏冥丹,吞服此药可令人看来同死去无异,持续七七四十九日。”
尹千觞的脸色更加凝重。
欧阳少恭始终微笑着,殷勤地将屋内的物事介绍给尹千觞。
“这是从金城山那边运来的一具身体。据说他活着的时候无法控制口腹之欲,人畜皆食,最后将自己的妻儿都吞入腹中。村人惊骇,请了金城山的道士去降妖,而那时他也已经发疯发狂,大概为了不再吃人,就自己把头砍了下来。两名道士从未见过这等奇事,将尸体带回去给掌门过目,不料短短半日,这个人的腹部又生出另外一张嘴,委实骇人,然而观他脉象呼吸,确实是死了。当时我正于金城山做客,便将躯体要了放在此处,哪一天他又会动弹起来也说不定。”
“他……应该本来就是妖,根本不是人吧?”
“这,我倒不能回答千觞了。或许,也有长得同人一样的妖,从小到大,却一直以为自己是人。”
虚子兴冲冲地插嘴。
(比如你一直以为是男子?)
欧阳少恭淡然一笑。
(比如虚子一直以为自己是女子?)
虚子脸色微沉,而后展颜一笑。
(……比如你一直以为自己是仙人?)
欧阳少恭不怒反笑。
(比如虚子一直以为自己是人?)
虚子顿时沉默了。
体内生长着梦魂枝的鲛人虽生犹死,到底激怒了尹千觞。
欧阳少恭还嫌不够似的,继续说道:“我记得,曾经问过千觞,会否害怕面对未知之事,看来千觞心里还不曾做好准备。”
尹千觞犹豫片刻,问道:“所谓禁地豢养的妖物,也是你试药之用?除了妖还有人畜?”
欧阳少恭微笑着点头。
“正如青玉坛一位前辈厉初篁所言,医者之道难行,除去种种研究挫折,还有天下人只求病愈,却无法接纳医道本与生死结缘,将其间许多事情目为惊世骇俗、离经叛道。”
“恕我驽钝,不知今日所见究竟是医者之道,还是少恭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