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璃樱显然也听见了议论声，若有所思地转身面对着墨北微。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言不发，同样安静沉着，有着相似的冷漠，虽然发色不同，但是黑如夜空的眼睛真的像了个十足十，乍一看就像照镜子一般。
墨北微恍然大悟，为什么第一次看到缥璃樱的时候会觉得熟悉，惊讶之余不禁感觉到几分奇妙。
世事竟然会有这种巧合。
她对这个帮她圆谎的少年笑了笑，转身看向来俊臣，按照玉简中附着的信息说出了自己的“来历”。
那片青蓝的玉简是一个“身份的证明”，它的价值不止是背面的缥家家徽。玉简里面，不知道以什么手法封存着“字”，墨北微拿到手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毫无疑问，那是瑠花姬为她编造的“身世”，可说是“量身打造”，几乎完美地解释了所有的东西，完美到她自己都难免产生一种“事实就是这样”的错觉。
幼年失怙的孤儿被缥家救回，从此成为缥家的一员，接受严格的训练，习得高强的武艺。这一次，她接受瑠花姬的命令，来“外面”看一看，对现在的朝廷和王做出评判，然后，将“所见所闻”带回缥家，时限是五个月。
为了更好地知道“外面”的情况，只能凭着自己的力量完成旅途，即使只是借用缥家的名号，也只限一次。
她严格地遵守着瑠花姬的命令，并非以“缥家女子”的身份在外行走，而是以“墨北微”的名义行动，就算被关进牢里也没有说出事实。
直到今天，约定的时间终于结束了。
缥璃樱来到王城，是为了出任仙洞令君，提前到来，则是为她作证，在假如万一的情况下，转达瑠花姬提前结束历练的命令。
即使墨北微没有“从头解释”，葵皇毅也知道今天这局她赢了。
缥家是拥有治外法权的圣域。
即使对瑠花姬编排的这些话有所怀疑，也不可能进入缥家彻查十几年来的事情。
也即是说，瑠花姬给出的月下彩云的玉简本身就代表了“真实”——不管它到底是真是假，没有人能质疑缥家的瑠花姬。
能取得瑠花姬的帮助——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输给瑠花姬也并不冤枉，她是传说中拥有足以和先王戬华王媲美的政治手腕的人。
“原来如此，你是缥家教出的人，怪不得……”
来俊臣语气平淡地感慨了一句，“如果是缥家宗主的命令，确实，一个‘冗官’的位置是一件无伤大雅的事情。缥家女子，罪减一等，如此看来，你就没罪了。”
“多谢来尚书。”墨北微拱手行礼，黑眸中闪动着笑意，“那么，来尚书有没有兴趣知道我这段时间以来的见闻呢？”
来俊臣摆了摆手，“今天是为了审案，案子结束了！你的见闻回去禀告当家吧。”
“不，有些事的确是该禀告来尚书的……唔，官吏渎职，也可以向御史大夫检举，对吧？”
墨北微的话让来尚书重新坐了下去，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你想检举？也好，本尚书就听听看。”
“时间太短，我的权限也不够，所以很多东西我无法继续调查下去，只是把之前收集的东西整理了一次。在我走进刑部地牢之前，我把其中一部分送到了王上那里，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墨北微有些狡黠而得意地笑了。
“另一部分，则交给了持有‘干将’的茈静兰保管。我想，他应该已经把那些东西呈给王上了。”
来俊臣审视着墨北微，忽然大笑三声，“有意思，我陪你等！”
几天前来俊臣就断言墨北微在等待什么，现在，他抓到了那个“什么”的一角。
提前把东西分成两份托付给别人，简直就像预料到自己会“坐牢”一样。明知如此也要走进地牢，一定是将“坐牢”也划进了计划之中。
“有人想要我的命，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早早地把东西送了出去，好专心应付他们。来尚书也知道，这几天，即使我在地牢最深处，杀手也前赴后继地跑来。当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的时候，茈武官应该有所收获了。”
墨北微扬起嘴角，她的感知告诉她，那几个人正从转角走过来，就快到了。从他们的神情和携带的东西看来，他们没有浪费自己的准备。
她从来就没有用“字条”跟人联络过，更别说那个面也没见过的兵部侍郎。
她跟对方倒是想到了一块去。
仿冒笔迹，栽赃嫁祸——大家做的都一样，就看谁能让人相信了。
“参见陛下、参见尚书令！”
众人纷纷行礼，给突然出现的陛下和尚书令让路。
茈静兰跟在身为王的紫刘辉身后，双手捧着一个托盘，上面零零散散放着一些物事，最显眼的，是几本和书一样大小的本子。
“陛下因何移驾至此？”来俊臣的目光闪了闪。
紫刘辉巡视着人群，视线经过墨北微的时候顿了顿，看到缥璃樱的时候再次顿了一下。
“孤，接到奏报，朝中有官员结党营私，豢养杀手，谋财害命，爪牙为恶一方，民怨沸腾。此来既是为了看看奏报人，也是为了把一应资料移交来尚书。”
茈静兰上前，将托盘放到了桌上，安静地退回紫刘辉身后。
“郑尚书令也是为此而来？”来俊臣随意地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不忙着看，先和郑悠舜打了招呼。
郑悠舜微笑着点头，自有一股淡定沉稳的气度。
“不错，我也很想知道，是谁收集整理出这些资料。”他的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光是要把七个州走一趟就要花不少时间，更不要说进行调查。能做到这种程度，真不愧是‘缥家’的女子。”
墨北微接收到赞扬的视线时，立即低头行礼。
“郑尚书令过奖。这是瑠花姬送给王上的礼物。”
不错，她送去的不止是“证物”，还有她在旅途中的见闻，各地的大事和人民关注的要点。一开始做笔记是为了防止被人看出来她不是这个国家的人，不知不觉就记下了很多东西。她删去了不能让人看到的东西，将“游记”和“证物”混在一起。正因为游记的记载都是真实的，那些“证物”才会显得更加真实。
虽然因为要让自己“无罪”而失去了一个“指认幕后黑手”的机会，不过，光是这些“证物”也能让那家伙手忙脚乱一阵子。
“请问姑娘如何称呼？”郑悠舜一手拄着拐杖，含笑低头。
墨北微不假思索地回答：“墨北微。”
“欸？姑娘不姓‘缥’吗？”紫刘辉惊讶地看着墨北微，“孤还以为你是——”
茈静兰轻轻地咳了一声，适时打断了紫刘辉的话。
“缥？”墨北微愣了一下，“我是孤儿，并未改为缥姓。”
“是这样吗？”紫刘辉似乎有些失落，神情变得沮丧了不少。
“原来姑娘竟是真名示人，抱歉啊。”郑悠舜温柔地笑着，“辛苦墨姑娘了。墨姑娘的好意，我等一定不会浪费。有关这些东西，我有话想请问姑娘。”
“郑尚书令客气了，北微知无不答。”
“这两本账本，姑娘从何得来？”郑悠舜指着最上面的两本册子。
“连续发生灭门惨案，我觉得很奇怪，七天后经过一处案发地点，我夜里偷偷去查看了一番，在主屋的密室里发现了账本。我翻过了，里面有当地知府的名字，所以我没把它交给官府，我也不确定还有没有其他人跟这件事有关，我想，干脆到了王城直接交给王上，这是最妥当的了，虽然可能耽搁了不少时间，不过，至少不会被人毁尸灭迹。”
“其他的东西也差不多都是这样？”
墨北微抬头瞄了郑悠舜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郑尚书令，有些东西……我是，不告而取，不会判我偷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