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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帖街[短篇集](41)

周宁生是完美的。

持这一观点的并不只陈绿莎一人,周静生将其贯彻得更为彻底。他与周宁生上同一所小学,上同样的兴趣班,穿同样的衣服,甚至连餐具的花色都要选一模一样的。大人常常笑周静生是哥哥的小跟班,但周静生自己似乎从不在意。

陈绿莎读小学,与周家兄弟在同一所学校。

放学时,陈绿莎坐在周宁生的自行车后座上,遥遥领先;周静生跟在后面,费力蹬踏板,气喘吁吁。陈绿莎心生恶念,说要赶去前面音像店抢刚上新的专辑,催促着周宁生骑得再快一些。

周静生自然追赶不及,他笨重的身体突破极限般地向前倾去,脚下越蹬越块,脸涨得通红一片。

这样的画面自然与“赏心悦目”无关,陈绿莎望着那被越甩越远的身影,心里冒出这样模糊的念头:为什么要还要追赶呢,放弃就好了呀,多狼狈啊。

后来周宁生在风云人物的路上一骑绝尘,收获无尽的宠爱;周静生仍然肥胖,仍然讷言而寡合;而陈绿莎不知哀愁,期望这样的日子天长地远,最好永远不要有长大的一天。

然而十岁那年,周爸爸工作变动,要举家迁往北方。

搬家那天,陈绿莎去周家送别。大卡车停在门口,周家父母和周宁生正帮忙往车上搬运行李。周宁生看她瘪嘴又要哭,蹲下身来柔声安慰:“阿绿已经是大人了,别哭好不好?寒暑假的时候,你可以去找我们玩。”他指一指屋内,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外面热,你进去陪静生说说话吧。”

周静生坐在卧室窗前,穿着衬衫,鼓起的肚皮将扣子绷得摇摇欲坠。他正襟危坐,脊背挺得笔直,手里捏着钢笔,不知道在写什么,一笔一划落得缓慢又谨慎。

陈绿莎没有走近,遥遥地站在门口,那个一直受她欺负却从无埋怨的周静生,在泪光中的身影渐渐模糊不清,“周静生,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

周静生合上钢笔盖子,转过身来看她。陈绿莎第一次注意到,逆光之中,周静生有那样一双好看的眼睛,像是盛着沉睡的湖。

他似乎不知如何安慰,走上前来,给了她一个笨拙的拥抱。

3

陈绿莎的童年,在周家搬走那一天真正结束。她似乎一夕长大,开始觉得学校里那些不知忧愁的笑脸幼稚得可笑。

两年间,陈绿莎与周宁生最多的交流就是书信。她向他抱怨烦闷的生活,上涨缓慢的考试成绩,也分享一些开心的事,譬如他们搬走的院子里,蔷薇花开了,还如以前一般繁茂。

信的末尾,她会留一句“问周静生好”。

她的信,周宁生每一封都回了,但内容简短,三言两句的开解,或是劝她好好念书。有时,信封里会夹几张照片,晚照,落叶,或是北国积雪的街道。

小升初的那个暑假,陈绿莎去了一趟北方。

周宁生又长高了,他站在出站口,高大的个子把白色T恤撑起来,整个人好看得耀眼,像是微风拂过夏日时,那些在自叶间落下的光。

等打过招呼,陈绿莎才发现站在不远处角落的周静生。他长高了,也瘦了很多,但仍未脱离“胖”的范畴。他穿着和周宁生差不多样式的T恤,耳朵里塞着耳机,像个与世无争的影子,直到陈绿莎看过去的时候,才抬起眼来与她对视。

暑假里,周家兄弟连同周宁生的一位朋友,带着陈绿莎从早到晚的疯玩。周宁生的那位朋友叫卫恺,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当地特色如数家珍。三人领着陈绿莎去去吃正宗的豌豆黄和驴打滚,在树木葱茏的老胡同里走街串巷地寻一家最好吃的烧饼。

他们最常去一家溜冰场,陈绿莎平衡能力不好,每一次都摔得鼻青脸肿。

傍晚,整座城市在浓稠的暮光里如浪人微醺。

从溜冰场出来,周宁生从背包里拿出喷雾,处理陈绿莎手腕和脚踝上的瘀肿。

他半蹲着,动作轻柔和缓,仿佛在他指尖的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瓷器。

陈绿莎屏住呼吸,不敢低头去看周宁生。他问了她许多句“疼不疼”,她笨拙地摇头,不觉得疼,只是很慌,心里又是说不出的欢快。但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一点似懂非懂的茫然。

那个时候,周静生就站在建筑背光的阴影里,耳朵里塞着耳机,安静如一道影子。

陈绿莎发育晚,直到上了初中,身体才开始飞快地抽条。

少女的骨头里像是埋了一把火药,噼里啪啦燃烧,她常常半夜腿脚抽筋,痛到醒来。她给周宁生的信里,开始夹杂少女的委婉心事。信总是写得晦涩难懂,但又会露出一些藏不住的尾巴,既怕他发现,又怕他不能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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