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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小子(296)

作者: 三碗过岗 阅读记录

“他在这儿也没事儿干,年纪也不小了,熬得腰酸背痛的,”老陈头随口道,“我给他撵走的,哎,你怎么不吃?”

“不爱吃这个。”张训给老陈头递了张餐巾纸擦手,“听虎子说陈叔想把您接身边儿照顾,您打算去吗?”

老陈头兴高采烈地吃完半拉火龙果,他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健健康康活到七十多,靠的就是这份儿“你气你的我忘我的”的人生准则,摆摆手:“不到走不动的地步我是不打算去,这儿多好啊,有老邻居陪着下跳棋打麻将,有小院儿种花花草草,有绿化带种菜,我不种,我可以偷别人家的……他那儿有什么啊?住的是高层,电梯进去我就难受,邻里邻居的都不认识,马路老宽老宽,人还没走过去就变红灯了,我不去!”

张训就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没想到招来老头这么多抱怨,竟然有点儿想笑。

但笑意刚起,就被心头的酸涩给压盖下去。

“老爷子,我这段时间琢磨琢磨,”张训觉得自己嗓子眼发紧,声音得憋着劲儿才发得出来,偏偏脸上还是带着笑的,慢条斯理地温和道,“明年租房到期我就走吧,一个是您年纪也大了,腾出来二楼方便陈叔他们过来照顾的时候住,二来我也找个离书咖近的地方。到时候还常来看您。”

他想的比陈林虎多,陈林虎一门心思地觉得自己能扛得起老陈头和张训两座大山,却没想过老陈头不仅有他这个孙子,还有一个亲手拉扯大的儿子。

这么多年吵归吵,陈兴业心里有老陈头这个爹,老陈头当然也是记着自己儿子的。张训不想让陈兴业每回过来,都想起是自己爹找了个租客,跟自己儿子好上了。

病床上的老陈头愣了愣,却没说话,缓缓把手上的火龙果皮扔了,又用纸巾仔仔细细擦着手指,目光却始终落在张训脸上。

这目光平和安静,丝毫不让人讨厌,却压得张训有些难受,脸上的笑都有点儿兜不住了。

半晌,老陈头才开口,声音竟然比平时要低一些:“你是住着不舒服还是怎么样,怎么好端端的要搬呢?”

张训的喉头堵着块儿情绪,只能含糊道:“住的挺好的,邻居也好,是我住过最好的地方。”

他话音落下,手就被老陈头拉住了。

老人的手温暖粗糙,力气不大,却很有些令人信服的韧劲儿。

“张老师,小张,哎,就叫小训吧,”老陈头看着他,语气和善又慢吞吞,“小训啊,住下吧。冬天吃火锅,夏天吃凉面,春秋打盹儿的住着吧,你跟虎子都陪着我,住到他大学毕业,上班工作,你不想吗?”

说的明明都是平常的那些话,张训眼里的泪却兜不住了,他握着老人的手,低下头哭出来,眼泪掉在腿上被布料吸干,他找不到别的话,只能重复着颤抖着说:“对不起,老爷子,真的对不起……”

老陈头叹了口气,跟摸陈林虎的头似的摸着张训的脑袋,拍拍他的后脑勺:“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感情这事儿难道是一个人就能谈起来的吗?我儿子不懂,但我懂!我活这么多年,什么事儿没见过,稀里糊涂结婚又离的,出轨的乱来的,跳楼跳河的,搅和的几个家庭不安宁,生个孩子就跟是苦难延续似的,那才不像话,对不起别人还对不起自己,那才要说对不起。”

张训耳朵里听着他的话,却无法抬起头来,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情绪压着他的头,让他愧疚又庆幸,觉得自己幸运又卑劣,只能攥着老陈头的手。

恍惚间竟然回忆起年幼时奶奶拉着他走在田里,长辈的手心总是温暖有力,只是轻轻拉着你,仿佛就是一把巨大的伞撑在了你的头顶。

“把头抬起来!”老陈头提高了嗓门,“我快三十才遇到打定主意过一辈子的人,拼了命地跟她结婚,三十多岁她就死了,连带着带走我俩的孩子。我还有什么扛不住的,还有什么理解不了的?我不是没纠结过吓着过,但寻思寻思,我既不想当三楼的瞿大姐,也不想让虎子和你成为建平。虎子是个好孩子,认准了什么就铁了心,以后的路好难走啊,但我知道他能行,毕竟是我孙子。小训你抬起头跟我说,你扛得住吗?”

张训仿佛被人扯了一把,重新将心里的勇气都翻了上来,他胡乱抹了一把脸,才抬起头来,看着老陈头说:“扛得住,我一辈子对他好。”

“哎,”老陈头笑起来,圆圆的脸上褶了好几道笑纹,两只手捧着张训的脸擦了擦,“好孩子,就是哭的有点儿埋汰,虎子刚才也是一通哭,被单都给我哭皱了,好不容易才给他打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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