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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信将至(22)

作者: 何仙咕 阅读记录

水有点烫了,雪里把脚搭在盆边缘,春信咬着牙关一动不动。她总是习惯忍耐,在各种小事上。

雪里一狠心把脚放下去,忍了会儿,适应后热度渗进皮肉,一直钻到骨头缝里,舒服得昏昏欲睡。

泡完春信被奶奶揪着耳朵过去把地拖了,她显然是常挨训的,这点小痛根本不放在眼里,抱着自己的大茶杯乐颠颠回房间。

房间里有一张很大很旧的木床,外面一半没有铺褥子,木板上垫了张凉席,她平时在凉席上写作业,玩。

床里面用来睡觉,躺两个小孩绰绰有余,棉被很重,被面是红色很光滑的缎面,里面是白色的棉布,四角折起来,红的在里面,白的在外面,用粗棉线大针大针跟被子缝在一起。

真是床很特别的被子,拆洗都很费功夫,但盖着很舒服,很暖和,加上泡了脚,深嗅一口棉花的味道,雪里感觉自己快要融化了。

春信第一次和别的小朋友睡觉,有点不习惯,害怕挤到她,平直躺在床上,手脚都规规矩矩的。

大人关灯带上门出去了,雪里翻个身面对她,小声叫她,“春春,你睡着了吗?”

“嗯。”

“那你怎么还说话。”

“嘿嘿,我睡着啦。”

这时节,躺在这里,竟然还能听见院里微弱的虫声,有一下没一下叹着。

雪里说:“春春,我们来聊天。”

春信一下把被子扯过头顶,“小声一点,不然要挨骂的。”

很快她又说:“你为什么叫我春春呢,没有人叫我春春。”

爷爷奶奶叫她小癞癞,老师和同学也只是叫名字,雪里为什么叫她春春呢,好特别,好奇怪,但是很喜欢。

雪里说:“春春不好听吗?”

“好听,比小癞癞好听,我好烦我奶奶这样叫我,很丢脸。”顿了顿补充,“尹愿昌叫小二狗,更难听。”

尹愿昌是她爸。

她又说:“那你一直叫我春春吧,这样我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那你喜欢这里吗?”这是以一个大人的口吻提出的问题。

春信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她思考两秒,说起更小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很多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在一个吃饭的地方,那个地方应该是尹愿昌朋友开的饭馆,尹愿昌带她去吃饭。

她大概是不舒服,吃不下东西,吐得到处都是,突然就被提起来扔到房间里,脑袋上被扣了个碗,趴在床上,看到红色的血顺着发梢滴在白色床单上。

这件事其实她说过很多次,雪里记得。

她已经记不清那是第几次被抛弃,“我提了一个空篮子,被送到153,我蹲在刘奶奶家煤棚门口,我睡着了……后来刘奶奶叫了我奶奶来,奶奶牵我回家,我记得我吃了好多好多碗饭……”

“嘿嘿,这些都是我奶跟我说的,我好多都不记得了,我奶说我吃了八碗,我才不信,我最多只能吃四碗!”

又叽叽咕咕说了些有的没的,春信睡着了,毫无防备微微张开了嘴巴,呼吸均匀绵长。

在被子里,雪里去牵她的手,十指相扣,她眼眶有泪,一口气堵在胸口,又酸又疼。

——春春,那我就陪着你吧,一直陪着你。

——我会是你一辈子的家人。

*

春信就在身边,这一觉实在太好睡了。

早上五点四十,尹奶奶把雪里叫醒。她睁开眼睛,冷不丁被陌生的、粗糙干枯的触感刺得一激灵。

“起床啦!”春信已经穿好了她的厚棉衣,在一边高兴得蹦蹦跳跳,“起床去锻炼啦!”

被拉起来站在洗手台边,手里塞进热烘烘的毛巾时,雪里仍是迷茫的。

“天还没有亮。”

春信帮她拧了毛巾,“天亮就看不到星星啦!”她竟然亲自给她擦脸,“启明星哦!”

雪里垂下双手,安然享受。

穿上棉衣,戴上毛线帽子和护耳,两老两小关灯出了门。

在小区门口,尹爷爷跟撮箕帽老头帮往转盘南边去,尹奶奶带着春信和雪里往转盘北边去。

大概因为是新铺的沥青路,早晨车子也少,靠人行道的马路边,三两结伴晨跑的人不在少数,这么冷的天,只穿着背心短裤,“呼哧呼哧”喘气,身上还冒汗呢。

尹奶奶在人行道上快走,双手有节奏前后甩动拍打着身体,每次赶超前面的老太太老头时,甩手的频率就会变大变快。

雪里惊呆了,也只有在二十年前的榕县才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二十年后的南洲市,这个点除了奔波生计的广大劳动者,只有刚从夜店酒吧出来的醉鬼。

她两者皆是。

能和雪里一起出门锻炼,春信高兴坏了,一路都在蹦跶,“冬冬,我太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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