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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界物语(2)

个地点去,不过,你就要又花一笔银子去补齐礼品了,要不要借点给你啊?”他白了我一眼,不过,也是笑嘻嘻的。

三、斋练

有没有小孩子,将来长大了是想当邮差的?

是的,就是那个穿着暗绿色,总有点脏脏的制服,蹬车—— 自行车——车前车后,永远有无数信件包裹,报纸杂志的

人,每天都见面,不过眉目都不会给人太记得。

那种奔波而有点单调的工作。

有没有人想做的?

想来一定少。这个时代很现实,大家都希望多赚钱,少干活。成为邮差?会冒被父母胖揍一顿的危险吧,理由当然是没出息。

虽然,我就是这样一个没出息的邮差。在这个街区已经干了二十五年了,没有送丢过一封信,没有损坏过一个包裹,

永远准时到达,按响门铃。服务质量有口皆碑。这里的街坊也都很可爱,清早给他们丢报纸进院子的时候,会拉起卧室的

窗帘大喊一声:“谢谢你,改天来喝茶。”这点亲近都让我很贴心。我没有家室儿女。孤独如同我的皮肤,朝夕不舍,形影不离。

无论多么无心,晚上都会有点寂寞。

因此,老邻居温先生汽车失事去世的时候,我完全可以预料到温太太会有多么伤心。他们结婚有多少年了?四十,或

者五十?反正有老太太在的时候,老头就一定是在的。突然单了一个,连我都很不放心。傍晚收工的时候,特意去温家

看了一下。

很奇怪,温太太笑咪咪的站在门前,看起来虽然有点憔悴,不过精神都很好。她一看到我,马上招呼:“斋先生,明天

早上麻烦你来一下好吗,我要寄一个包裹。”她第二天早上,真的寄了一个包裹,很大,包得很仔细,里面是很多厚厚的衣

服。温太太一边填着单,一边对我千叮万嘱:“要帮我很快很快送出去啊,我家老头等着要穿的,那边很冷啊。”我家老头?

一楞,低头去看收件人,竟然是温先生的名字,而地址,是一个异国的城市,很远很远,座落在地球的另一边。

她看我发愣,很慈祥的解释:“我家老头,忽然说要去旅行,跟个小孩子一样,说走就走了,幸好还留了地址给我。你

看昨天天气预报没?零下几十度啊,天哪,他从来没有去过那么冷的地方啊。”忧虑颜色在眉梢眼角,掩不住那样好的风

华隐约。她年轻时一定是很美丽的女人。我忍不住多嘴问她:“温太太,你和你先生怎么在一起的?”她笑起来,依稀有少

女的明媚:“我们是邻居。十几岁就订婚了。后来他去打仗,去了七年,人人都说他死了,只有我不信。他一定在某个地

方想着我呢。后来,他真的回来了。你看,我是对的吧。”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在她望向我的眼神中,有不易察觉却又无

法掩饰的渴望,渴望我赞同她,附和她,是的,你心爱的男人会回来,一定会回来,如果他很久都没出现,是因为他在

某个很远的地方,只要等得足够久,就有重聚的那一天。

不能拒绝她,这最后的希望。我永远是心软。接过邮件,我按响自行车的铃铛离开温家的房子,大声而愉快地向温太

太保证:“放心吧,一定会很快送到的,而且,很快都会有回信哦。”

半夜的时候,我穿过阴阳两界的边境,走向亡魂们聚集的场所,那里有几个人——或者幽灵——在等我,接过我手中特

殊处理过的信件,青铜般的眼泪流过被地狱火焰灼烧过的脸颊。他们向我鞠躬,感念我,令他们继续与所爱者彼此牵系。

继续在鬼影幢幢中费力搜寻,我终于找到了温先生熟悉的容颜,身为战场归来的斗士,他手上的血腥一定会带他来这地

狱,天不收地不管。如此幸好,我也可以给他把温太太的冬衣送到,并且问他,要不要写一纸回函。

斋练:非人一种,外貌酷似人而无心。可穿梭生死两途,出入人鬼.

四、影貘

第三瓶伏特加见了底,母亲在楼上,突然发出剧烈的咳嗽声。我心里一紧,方跃起又跌下。酗酒数月,我的身体已

经浑似条破麻袋,软,疲塌,储存不下半点精气神。

好在有玉凤。丢了厨房里的活儿,冲出来急急忙忙上楼去,一边擦拿过锅铲的手。这平头正脸,身子小小的保

姆,竟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了。

原本不是这样的。原本。

那场空难发生在三个月前,日本成田机场,坠落的飞机上有我妻阿美,大儿朗朗,小儿明明。本来还有我,因为一

早答应了他们的,要是朗朗能以第一名高中毕业,就全家旅行以示庆祝。结果,我还是工作太多,明明大伤心,指控我说

话不算,必然变成胖子——他五岁,刚从奶奶那里学了食言而肥这成语。

言犹在耳,他天真眼泪似还濡湿在掌心。

可是我生命里的一切美丽的,依恋的,怎么刹那成了飞灰。

我痛到手指活生生抠进自己体肤里去,掐出殷红的血,敌不过心上火烧似的焦窒。

一刀子本可以成全自己痛快,不过近九十的老母犹在堂,舍不下。然而毕竟撑不住,登张广告招保姆,玉凤走了来。

她来后,冻饿不到老母,我便将家中处处摆满伏特加,天光饮,天黑犹在饮,脑子好似给螺丝拧住般,动也不动,似

乎好过些。玉凤整日忙忙碌碌,偶尔在我烂醉的身前停下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也辨不出她是鄙夷是同情。

母亲还在咳嗽,天气冷了,她旧疾重发,年年如此。不过今日我还没喝糊涂,隐约听清她咳中带笑。

真骇然。

妻与孙子们出门一个月后,母亲便很不耐烦,日日将我拿去问,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我没奈何,支吾了又

支吾,退出房间去的时候,总带满眼泪。

后来玉凤来了,该回来的人却终究不见,她或许终于觉察,竟静了下来。不再问了。

这下带笑,我很惊讶,拖着脚上去,远远就听见母亲中气十足的声音:“阿美,你别光自己乖巧,讨妈喜欢,要管管孟

大啊,这几个月他怎么回事,天天喝酒,这样下去,我不是抱不到孙女?”沉默一刻,她哈哈大笑:“不怕不怕,妈虽然九十

了,还帮你带娃娃,我喜欢乖孙女呢。”我听得心下一片冰凉,妈疯了。妈疯了。

进门,妈妈正坐在床边安乐椅上,笑眯眯的。老太太银发如雪,脸有病容,情绪却很好。见我便伸手招我:“来,我正

和阿美说要教训你。”忽然又一回头,向旁边角落里大声应:“别吵别吵,乖明明,奶奶就给你讲故事。”我毛骨悚然,目瞪

口呆看她颤巍巍起身,走过去了,明明从前,最爱在那里看图画书的。

手脚抖颤,我踉跄要上前拉住母亲,忽然身后一紧,是玉凤,将我一提,脚都离了地,亏我比她高出几十厘米,却动

弹不得,径直被她拖出了房间,妈妈在那边,已然开讲西游记。

一直拖到楼下客厅里。玉凤放开手一转身,忽然说话:“老太太时日无多,如常安享天伦,不是很好,你难道要她面对

现实?”我一怔。

半夜我睡在床上,没再喝酒,反复想着玉凤那几句话,总觉得有蹊跷之处。忽然鼻端一阵微微的烟熏味,怕是失火,

我一骨碌爬起来,下到客厅,猛见黑暗中有一点红光,引出袅袅的烟。我一阵惊,低声喝问:“谁?”有个矮小的身影,

徐徐自火光后站起来,我冲过去按亮了灯,看有人站在那里,手里捏着几张明明的照片,好象是上次游园会的,面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