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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卿(28)

作者: 临安教司 阅读记录

传言白秉臣年纪轻轻地就坐上了右相之位,靠的就是这双腿。三年前陛下登基之时,景王举兵谋反,白秉臣以身犯险,只身前往景王大营中游说,拖延至援军到时,已经被景王灌下一杯毒酒,性命不保。

幸得同悲谷的圣手季蒲在平都之中,救下他一条命,可双腿却废了,不能久行久立,日常起居全靠他人搀扶和轮椅。

陛下感念其忠心,他又是辅帝阁选出的当世之臣,便封其为右相,白家长女白子衿为皇后,极为殊荣恩宠。

三年前,他从鬼门关中走了一遭回来,白老家主还担心他会因为突失双腿而性情大变,可他比谁都要镇定,很快地适应了变故,修养一个月后照样上朝处理政务,依旧是温和有礼的谦谦公子,倒让他的政敌张九岱感叹:“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不是大忠,就是大奸。”

身后传来脚步声,白秉臣也不回头,握着平刀刻着那尊弥勒佛像:“宁宽,审得怎么样了?”

“家主,该吐的都吐干净了,就是...人撑不住了。”

白秉臣静默了几秒,扶着栏杆,吃力地站了起来。

“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宁宽疾走了几步上前,扶住他:“家主你慢点,要是磕着碰着了,江大哥又要骂我了。我这就去拿.......”

“不用。”白秉臣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借着他的胳膊站稳,“你扶着我过去就行。”

宁宽撇了撇嘴,却不敢多言,只好扶着他向书房走去:“家主,小心台阶。”

他能感受到白秉臣的手只是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并没有向自己借多少力,因此走得有些慢。因为腿疾,白秉臣微微佝偻着背,从背后看,衣袍就显得有些宽大,好似罩不住他清瘦的身子。

白府的宅院并不算大,仿的江南格调。厅堂随意而建,不讲平都对称齐整之风。

楼台亭榭依水而建,回廊宛转其间,多植秀丽古朴之树。墙面多为黑白,不施五彩,飞檐角上画有燕莺。

书房离他刚才休息的回廊只有十几步,可走到门口,他的额头上还是渗出了一层细汗。

如果双腿毫无知觉也就罢了,偏偏他还能站起来,还能行走,却要忍受每次挪动时钻骨的疼痛。

不过他向来是个能够忍受疼痛的人,现下虽然有些体力不济,但还是自己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他想站着去送自己这个师弟最后一程。

早在梅韶假扮周越进府前,白秉臣手下的隐卫就抓了周越扣在府中审查。梅韶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在白府中三日,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个人离他就只有一墙之隔。

推开书房的门,一阵幽冷的木香扑面而来,书桌书架上都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木雕,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的一整幅“十八学士闹梅花”的木雕图,梅花浮立于墙上,学士的衣角飘扬,须眉毕现。

宁宽屈指轻叩梅花三下,木雕顺着梅花的纹理分开,露出里面的一个密室。

密室的一角锁着一个人,他双手双脚都被拷着,低垂着头,被血浸得结了块的头发杂乱地遮住了脸。身上的血污层层叠叠,深浅不一,染得衣服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看着眼前被铁链锁着的这个人,白秉臣眼中的情绪斑驳复杂。这个自己一直最为信任和包容的师弟,陪着自己从旌州到平都,从一介白身到右相之位,已经走了十二年,却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他稍稍垂了眼,所有的情绪又被他压在眼眸下,转瞬而逝。

白秉臣伸出手,仔细地梳理着他垂在两边的乱发,被血块结着的头发很难整理,他却很耐心地一缕一缕地理顺,再帮他别到耳后。

一如曾经周越年少时,每次大汗淋漓地玩闹回来,自己笑着给他整理被汗浸湿的头发一样。

“周越。”

面前的人抬起脸,那张娃娃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喑哑而缓慢:“师兄——你还想从我嘴里问出些什么呢?”

白秉臣并没有接他的话,依旧自顾自地梳理他的头发,眼中甚至带了些笑意。

“我记得,你才八岁的时候,就跟着我来平都了,那个时候你还只有这么高。”他笑着比划了一下,“你性子跳脱,爱笑爱闹,三天两头地闯祸。可是又偏偏长了一张娃娃脸,撒起娇来谁都拿你没办法,贴起心来说的话总是能落到人的心里去。”

“可是是什么时候,你那张看似无害的脸下,藏了龌龊的心思,这么多年了,我竟不知道。”

余光瞥见离自己极近的白秉臣,周越凑过去,低声嘲笑道:“那你知不知道,当年在岚州藏得好好的梅韶,为什么要回平都送死?”

他的话很轻,却砸得白秉臣有些愣怔。他想起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梅韶跪在他的面前,双眼血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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