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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卿(266)

作者: 临安教司 阅读记录

曾经他天真地劝说过梅韶,说父辈们的路已经定死,没了选择,可他们还有,他们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得偿所愿。可在此刻,白秉臣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早就没了选择。

一代天子一朝臣,天子和臣子在更变,只有辅帝阁不变。所有的起因是它,贯穿始终的也该是它。父辈们的因果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死,因为他们的退出而结束,而是延续到了下一代。这像是一个冗长的噩梦,只要没有人彻底从里面打破它,它就会一代一代地笼罩下去。

白秉臣现在终于明白了穆昭帝驾崩前最后一句话的含义。

天生一代人,自了一朝事。

天命无尽,人寿有限。他们便用这种最原始的代代相传方式,尽力去做好自己所在时间线上的一环,而后再将它传给下一代,如此代代相传,将短小的人寿黏连起来,以一种螳臂当车的姿态去抵抗漫长的天命。

辅帝阁面对的反抗从来不是哪一朝,哪一代,而是黎国每一代的君主和臣子合力铸造的一堵铜墙,而这面墙要是不能足以抵抗辅帝阁的所有,便还会继续延长下去,生生不息。

直至神死,或者人亡。

白秉臣颤栗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所有的情绪在他脸上没有半分透露,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短短的一段时间内,他惊讶、愤懑、凄凉、不甘,最后又化成了妥协,无声地妥协。

他逃不过父辈的老路,他也没法不像白建业。

“若是我是许家小娘子那般的人,小家碧玉,只要喜欢一个人,便不管其他,满心满眼地都是自己的夫君,愿意为了他隐忍一切,接受一切,那么我今日便不会坐在这里。”吴初芙轻轻地呼了一口气,直到现在,眼中才带了一些回忆往事的怀念来,“其实,我和你的父亲是同一类人,我们都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不会为了旁的东西动摇自己的信仰。只是我们最初走的就不是一条路,他要的是权力,而我要的是情义。因此为了权力,他不惜动用一切手段,去达成目的。而我正是为了情义,不能容忍半分阴招、欺瞒,不能容忍他为了那身冰冷的官服而去舍下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我曾经想过,明明我们之前见过那么多次,为什么直到旌州封城,我们才生了对彼此的情意。后来我明白了,在旌州城中的那六个月,恰是那场时疫,我窥见了他挡在百姓面前的情义,而他看见了我面对死亡的坚定和隐忍。或许就是在某个目光相汇的一刻,我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信仰,便以为我们是同路人,殊不知我们窥见的,只是封锁在孤城中的寥寥一角。若没有那场时疫,我们不会在一起。”

吴初芙哽了一下,缓缓开口,声音是难得的轻柔,“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告诉你这些事......”

白秉臣的手指抖了一下,他看向吴初芙的眼神驳杂,隐隐感应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怀着你的时候,你父亲他来找过我几次,我拒绝了。后来我带着你嫁入了周家,不管是你周叔还是他,他们都觉得我是为了想让白建业死心,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我确实是为了死心,只是早已死心的人是我,在我怀着你走出白府的时候,我对你父亲就没有半点感情了,而嫁给周常鸣,是我心甘情愿的。”

梅韶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将往事剖析干净,才发觉白秉臣骨子里的决绝和理智,大多数是来自于他的这个母亲。世上真是少有她这样活得清醒的人了。

“这里的紫竹林,是他去平都经商时,借着送货的由头,去白府里记下的,他以为我忘不了旧情,怕我住得不舒服,才重新造了这片紫竹林。其实白府的那片紫竹林也是我喜欢才种下的,我不喜欢白建业了,但不会因为他就丢了自己一直喜欢的东西,这便是我。虽说如今少有女子能言,自己真心喜欢过两个男子,可我确实是如此,我对周常鸣的感情不比当初对白建业的少,所以周越的死,我不可能不恨你......”

吴初芙转了话头,又道:“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周越,我确实都算不上一个好母亲。看着你一天天地长大,看着你和白建业越来越相似的地方,我忍不住怕你会变得和他一样,可你又是我的骨血,我没有办法去面对你,我选择了冷漠待你。等到你去了平都后,在他的教导下成长,你变得更像你的父亲,而他也曾多次暗示过,想要我回去。我好不容易才从那座城里走了出来,我不可能再回去,我不想给他任何希望,所以和你断了联系。你确实是我和白家的勾连,自我嫁入白家至今,哪怕我已经改嫁,也没能完全撇清和白家的关系,可我......我实在是不愿意再和白家牵扯上任何关系了.......我就是这么一个俗人,我消化不了这么多的牵扯,我只想简单地过下去,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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