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甲(680)
话音未落,铃铛儿哒哒哒地小跑着进来,拽着元嫂的衣裳满脸带笑:“好好,哪里还须备什么,我已然备好自己啦!”
阿林笑着将她抱起来:“那我就备好铃铛儿。”一边说笑着,一边抱着小铃铛随元嫂出了门。
晌午的日光铺洒在村落中,穿行几人,互相吆喝着挥手,海浪澎湃,波涛帆影,偶有海鸟盘旋飞翔,声声鸣叫,不是要说些什么,与远方的人儿听。
午时,春日阳光正盛,春风和暖。
龙首山钟声八响,鸣鼓阵阵。
国祭大礼,是舒余国中开年大事,冗长无趣,却庄严宏大。
便是临近尾声,也无人敢懈怠,在步天阶上匍匐跪拜,更无人敢抬头。
桑洛身着华丽的衮服,在定国台上缓缓转身,目光平静,白皙的面容上瞧不出半点情愫。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舒余一国的至高之处,俯视天下,俯视群臣。
雍容华贵,庄重肃穆。
诸公群臣高呼舒余万代,吾王千秋。
呼号三声,群臣叩首,终究退去。
而群臣退去,桑洛却依旧站在定国台上,久久不动。
那一口硕大的鼎还在那处,风霜雨雪,四季变换,不知经历了多少沧桑,看过多少人间悲喜,岿然不动。
往事如风,无孔不入。
“女帝要护着这舒余江山。时语,要护着洛儿。”
如湖面的一缕凌波,激起阵阵涟漪。
桑洛心中猛的一痛,身子微晃踉跄了几步,抬手抚在铜鼎边缘。疏儿慌忙上前,扶住了她:“吾王……”
桑洛闭目许久,低声叹息:“无事。”
“几日操劳,今日礼毕,吾王是太过劳累。我扶你回去歇息吧,再让医官来瞧瞧。”疏儿面上忧虑深重,低声劝着:“今年日头大的很,才三月就觉晒得厉害,这山顶风也大,吾王不好总在这里吹风,免得夜中又头痛。”
桑洛站定了步子,轻轻摇头:“不必,我想在此处,独自待会儿。”
疏儿瞧着她那模样,想是回忆到了过往,难免神伤,便也不言语,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桑洛走到阶梯边,陪着她举目远眺。
千里江山,辽阔无涯。
桑洛许久都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着。这一二年,她总是站在某处,不知在想什么,不知是否在想,只是如此,静静地站着。一站,就是很久。
过往,她有如何的心事,有什么样的话儿,都会说给疏儿听。后来,她会说与沈羽听。
不。
桑洛微微勾了勾唇角,摇了摇头。
生在王族,长在皇城,有太多的不能说,不可说,即便是疏儿,她也无法坦诚相待。
而不论相识之初,还是相濡以沫之时,她也从未能真的向沈羽全抛心意。
如今想来,实在可笑。
是以,她什么也不说了。她心中的事太多,不是从何说起,又或是——她从生而为人之时,便失去了那将心中所有的事都说出来的资格。
可越是这样憋在心里,她的心事便会愈发的沉重。她心中明了,迟早有一日自己会被这些压垮,粉身碎骨。可每每看着这一眼江山,她又只能告诉自己,她不能被压垮,她若垮了,轩野一族就垮了,舒余会变成怎样?是诸公混战争而为王,还是几百年国祚轰然崩塌?那将是如何触目惊心的场景,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可她终有一日会死。
她死了,之后又会如何呢?
桑洛拢着袖子,双手交握,终究轻声开口:“我若死了,舒余以后会如何?”
疏儿但闻此言惊了一跳,慌得拽住桑洛的胳膊:“姐姐不可如此想,姐姐……怎么会死!”她惊得瞪大了眼睛,面上满是惊慌:“姐姐,万不可想不开,舒余一国,不能没有你。”
桑洛低垂下眼睑,看着脚下盘旋蜿蜒的阶梯:“人总有一死。”她吁了一口气,抬眼看着疏儿:“你怕我想不开,寻了短见?”
疏儿面上惊魂卜定,却依旧拽着桑洛的胳膊,咬了咬嘴唇:“姐姐这些日子心绪不宁,疏儿心里担忧。”
桑洛笑了笑:“有时我确想过,若我死去,会不会就不再为许多的事儿烦忧了,可这一国江山,先祖留下的基业,让我活着。”她的目光复又移向远处,悠悠说道:“可我如今活着,又能怎样呢?”
疏儿低声叹息,终究挽住桑洛的胳膊,靠在她身边:“我知姐姐有多难过,亦知姐姐有多少的事儿藏在心里不能与我说,但有些事儿,虽然不说,疏儿心中也明白。斯人已逝,她素日里最怕姐姐伤心难过,若知晓你如此自苦,定会愧疚自责。”
“可如今,愧疚自责的,是我。”
“这不是谁的错……要怪,就该怪那蓝盛!”疏儿频频摇头:“姐姐莫要怪责自己,少公……她最明白你,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