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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宋(288)

这才是最紧要的内容——东海县孤悬海外,没有当地地主武装的配合,大陆上的衙役、官军,都不敢悍然登岛。现在既然当地地主武装警觉了,施衙内留在岛上,让这位乡绅搞来密告,肯定是有了准备。那么,事情闹得再大,也在可控制范围。

“说说吧……”张叔夜和他的掌书记,紧绷的脊背不觉放松下来,开始展示自己泰山崩于前而不慌的文士风范。

“在下,咳咳……在下与海边新来一伙渔民有点私下交往,前日是十五,在下的佃农向这伙渔夫兜售蔬菜粮食,听说他们商讨着当晚要举行‘拜爷’仪式……”

听到“拜爷”这个词,张叔夜的脊背立刻挺得笔直,他明白了,这不是诬告,是真正的教匪了。

孙恩曾经割据过东海岛,孙恩叛乱曾经是东晋最头痛的事,东晋的经济被这帮盗匪周期性的打劫行为祸害的萎靡不振,现在,教匪又盯上了东海岛,这不是戳张叔夜心窝子吗?

“他们可曾口称‘阿弥陀佛’?”张叔夜截断乡绅的话,插嘴问。

乡绅想了想:“到不曾听说这个词……在下感觉他们说这话时神态很奇怪,便与施衙内……”

张叔夜再次截断乡绅的话:“施衙内可曾说,送你走后他打算做什么?”

乡绅露出思索的神情:“我走的时候,衙内倒是没说什么,但宅院内灯火通明,家丁们开始分发刀枪……哦,衙内从海州时穿时大郎那里请到了密州火器世家的凌氏兄弟,我看到他们也分发一种圆球状物体,说是密州凌氏的霹雳弹。”

“那就好,那就好——”张叔夜松了口气,吩咐乡绅:“这谋反大事,不能不证据确凿,你先在府衙住下,等本官联络上施衙内,再派衙役暗查一番……”

似乎不用暗查了,张叔夜话音刚落,又有衙役进来低语:“朐山盐场有人来密告谋反。”

“谋反——”张叔夜笑了:“谋反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盐场来出首——等等,你过来!”

张叔夜阴沉着脸招呼那位乡绅:“你刚才说,那是一群海边新来的‘渔民’,渔民?是吧?”

“大人,饶命啊……”乡绅扑通一声跪下来,叩头不止。

“难怪你们不去东海县出首,难怪一个盐场也来出首……让盐场的人进来!”

“大人,饶命啊……”盐监大人进门,也是叩头不止,连声哀告。

张叔夜很有默契的不问对方是为什么哀告,只是求证了一下:“你也是首告东海‘渔民’的?”

特意用重音说出的“渔民”二字,让盐监与乡绅顿时送了口气,马上相应:“正是正是!”

盐监稍稍犹豫了一下,又小声补充:“涟水军正在调集人手……”

张叔夜脑袋嗡了一下:“这事,涟水军也牵扯到里面了?你……东南半壁啊,你们……胆子太大了!”

盐监怯怯地点点头,乡绅偷偷松了口气。张叔夜喘了半天气,这才勉强问:“流民安置,朝廷向来有惯例,这群渔夫突然出现在海边,怕真是来自流民吧?谁领头安置的?”

盐监不说话,乡绅弱弱插嘴:“是崔庄的方举人!”

张叔夜拍案而起:“连我都牵扯了,真是……”

流民安置,朝廷向来有惯例。当初教匪叛乱后,海州遭遇罕见大旱灾,为了减轻官府的负担,张叔夜这才做主,默许了时穿出面收纳流民。而方举人就是援引时穿的前例,才开始大举收纳流民的。现在时穿没出事,崔庄还替官府增加了赋税,张叔夜原本很得意……方举人却出事了。

方举人出事,事出缘由是张叔夜破坏朝廷体制,准许乡绅私下收纳流民。而张叔夜因为去年私自调动禁军厢军的事,朝廷里弹劾攻击的人不少,如今再出这样的事,盐监跑不了罪,涟水军跑不了,监管不力让东南半壁的官员都牵扯进私盐走私的海州知州张叔夜,绝对是第一罪人。

这种事,只能帮助各方瞒下去啊。

这时候,张叔夜已经明白了海州县异动的原因:瞿植凤释放了方举人,事情失控了。为了避免被方举人供出来,牵扯进谋反大罪,原先牵扯进去的各方不得不从幕后走向前台:涟水军调动军队准备泯灭证据,盐监赶来出手告诉张叔夜也不干净,乡绅则用首告来洗净自己,施衙内……他施衙内也不会干净,只看乡绅不找别人商量,只找施衙内,说明这事施衙内早知道的。

时穿……嗯,时穿也不干净,他私下收纳流民开作坊,方举人如法炮制而后在他庄子上出了事,时穿肯定要牵扯其中,所以他借人给蒙县尉,避免方举人狗急跳墙攻击府城——一旦方举人攻击府城了,那么事情就闹大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格杀令

张叔夜现在大概能推测出这一连串事件的起因:肯定是方举人不知从那里学来了晒盐的秘制方法,能极大的降低晒盐成本。于是,他与朐山盐场勾搭上了,盐场从方举人那里私下收购廉价的食盐,而后在账目上做做手脚,将这些私盐变成自家盐场生产的正规盐,从中转手吃差价。

而后,更多的人卷进去了,先是当地乡绅参与进来收购私盐。东海岛上要想把私盐运出去,首先要获得当地乡绅的默许;而私盐登上大陆,则需要沿海水军的睁眼闭眼,于是,涟水军参与其中……恐怕施衙内的父亲、通州水军也不干净。

这些人原本一心想做私盐,可惜他们从不知道,胆敢冒官府禁令弄私盐的,都是些胆大包天的家伙,当发现这些人有教匪嫌疑……哦,或者他们早就发现那群人不地道,当时是装不知道,现在方举人被夺去举人冠带,眼见得就要下狱,这些人担心被方举人拖下水,在事态失控之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对,就需要一不做二不休,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真相揭开了对谁都不好——“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吧!”张叔夜闭着眼睛说。

官做到五品,一省之省长,都是官场老狐狸了,不可能不知道官场规则——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只要大家手脚快一点,灭口干净一点,对张叔夜来说那是功劳,及时阻止了一伙“渔民”结社谋反的大功;对于参与此事的其他人来说,那也是功劳。一边是功劳一边是罪责,傻子都知道怎么选择。

不过,唯一的不好就是:张叔夜去年私自动用了禁军厢军,朝廷很不满意。随意今年不能在这方面犯错,涟水军出动就不合适了,最好让地主武装出动。

“涟水军……”张叔夜点了一下:“不要打出旗帜,事后也不要争功了。”

“明白,明白!”盐监心领神会。

让涟水军不出面是不可能的,他们也担心被人卖了背黑锅,所以必须在场监督。张叔夜刚才那话是表明了事后不追究,这还有什么说的?

想了想,张叔夜按耐不住好奇心,又问:“你们好歹也是朝廷官员,做事怎么如此不讲体统,跟方举人勾搭一起做这种事情?”

这也怪不得大家啊,实在是……事到如今,盐监也不想隐瞒了,他低声解释:“方举人那厮用的是晒盐法……”

朐山盐场以前是煮盐,把海水一小锅一小锅的熬,将水分蒸发后才能获得食盐,这种煮盐法既耗时间又耗煤炭,且食盐腐蚀铁锅,导致食盐成本居高不下。而现代工业化晒盐法,是最讲究功效与成本的。施衙内从姐夫那里获得的方法,压根不需要铁锅与柴草,直接用日光将海水晒成食盐,其中所费的人工不过是人拉肩扛而已,这两种制造法横跨了五六百年的技术积累与革新,其中的成本差异何止百倍。

自从施衙内在小岛上秘密开设盐场后,朐山盐场基本不煮盐了,盐监光是转手收购吃其中的差价,从手指缝里露出一点残羹,就能让盐场盐工感恩戴德了,因此,自打私盐出现以来,整个盐场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对外铁板一块,消息封锁的很严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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