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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烽火录(277)

没有战俘,刚刚打过一场仗,他们竟没有留下一名战俘。

“太原王带着俘虏先走了”,俘虏阳腾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回答。他是一名未及逃走的阳氏家丁。

“冉闵何在?”

“魏帝已被俘”,阳腾回答的很痛快:“太原王带着他,昨半夜就动身前往蓟京。”

按照传统习惯,只要称帝的人一般人都不敢称呼他的名字。因为在传说中,只要有机会称帝的人,都是龙一类的东西转世,即使是晋人书写的历史,也要称呼冉闵为“魏伪帝”。像高翼这样直呼其名是很罕见的现象。

杨结打扫完战场,这是凑近高翼,低声提示:“殿下,俘虏太多……”

高翼仰头看了看天色:“慕容恪就在附近……先把最健壮的挑出来,其余的赶他们下河,生死由天。”

俘虏果然太多,光是健壮者——也就是那种军中刺头,闹事的领头者挑出来也有四千余人。这些被挑出者,自以为获得了生的权力,他们一翻脸驱赶着那些刚才的同伴,跳进冰寒的天井泽里。任那些同伴儿百般哀求也不肯罢手。

到底有多少人被赶下天井泽,没有统计,只知道事后,约有一万一千人幸存。他们都是会游泳者,奋力游出了三山军队的射程,偷偷爬上岸去,得以逃生。

等燕军战俘被驱赶完毕,那些被挑出的战俘干完了残害同胞的事,媚笑着望向高翼,等待着讨赏。

杨结又附耳给高翼嘀咕了几声,高翼一摆手,轻甲步兵走上前来,在空地上,插了一千把缴获的钢刀。

“我的军需官告诉我,我们的军粮不多了……”,高翼一指地上的刀林,继续说:“这里有一千把刀,你们当中,最后拿刀的人,跟我走。”

幸存者都是聪明人,高翼话音未落,那数千战俘立刻冲了出来,奔向刀林,拿刀在手的人翻身砍向周围的同伴,砍向那些手无寸铁的人。稍有聪明者持刀向汉军冲去,却被无数只利箭射翻在地。

一场混乱的厮杀没过多久,场中站立的人不足两百,他们浑身伤痕,鲜血淋漓。

高翼面无表情的拨转马头,杨结一挥手下令:“掷弹!”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续响起,硝烟散尽,唯一一名站立者柱着断刀,拖着残缺的身体,怒问:“为什么?”

杨结怜悯的看着他:“没听说过‘汉王一诺千金难易’吗?战前我们已经说了:‘此战不留俘虏’——数典忘祖,屠杀同胞者没资格活下去,我们需要一个朗朗乾坤。”

第257章

屠杀过后。一地血腥。

陈婴在哆嗦,他脸上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可他不敢说。因为他亲身参与了这场战争,辽汉国是他最后的出路,所以他不能说。

公孙杵在打哆嗦,但他不敢说,公孙林、公孙方也在打哆嗦,他们是在后怕:“族长不战,原来,原来,原来……”,他们不敢说出自己的推测。

在这震天动地,改天换地的力量下,平曲水寨的城墙薄的如纸,怪不得,辽王当初只问“战与不战”。

英明啊,族长当初真是英明啊。

他们也曾隐隐约约听说,与辽汉军战斗,那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搏杀,因为辽汉军每战不留俘虏。

他们利于四战之地,用杀戮,残暴到极点的杀戮来震撼四邻。任何邻国想与他们开战,都要考虑随之而来的后果。

当初,平曲城万一举起反抗的大旗,结果必然是一地尸骨。这样看来,族长当初的不战不是怯懦,恰恰是无与伦比的精明。

所有的公孙族丁都在哆嗦,所有的附庸仆兵也在哆嗦。他们从没见过这样铁血的军人,杀戮仿佛是他们的本能,他们挥舞着死神的镰刀,漠然的收割着一条条生命。仿佛在秋天的农田里,收割着自家的庄稼。

高翼眺望北方,沉吟未定。杨结犹豫不决的劝解:“殿下,土雷消耗殆尽,我等长途急袭军械不足,鲜卑人未伤根本,若再……”

杨结说到一半儿,看高翼面无表情,他收住了话题,一声不响的站在一旁,等待高翼的决定。

陈婴已经知道了高翼此来的目的,他坚决地劝止说:“汉王殿下,魏帝冉闵暴虐偏执,枉自称帝、目无余子,不听谏言、悖逆犯上,此等狂徒救之何益?

即便救出他来,他称孤道寡,以下臣之礼对待殿下,稍有不从则横加指责,今日索粮明日索钱。殿下救之,是想给自己找个枷锁吗?”

“就这些?”高翼淡然地反问。

后世历史学家反思罗马帝国的灭亡,认为自君士坦丁大帝之后,罗马帝国连续犯下了210个错误,才导致它六百年之后灭亡。冉闵兴起不过两年,他的灭亡岂止犯下了210宗罪。

简单认知,我们总是认为重视商业,这一个错误导致战国时期齐国的灭亡,重视农耕导致秦国的兴起。一个国家的兴盛与衰败岂是210项对错所能概括?

灭亡,是一个系统化工程。

“冉闵是人,是人他就有种种毛病”,高翼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但他有一项功业,身为汉人,我深深敬仰——若不是他驱逐诸胡出中原,我们今日怎么有资格用汉语说话,用汉字书写?

他或许暴虐,他或许偏执,他或许狂悖,但仅凭这一点,所有说汉话写汉字的人,都要以他为祖。我此来,不为自己救他,我不为自己忍他,我不为自己寻他,我为我的民族而寻。

这是一个荒诞的时代,或许,后世的历史会这样记述他:‘统一是大势所趋的事情,任何想阻碍统一的人最终都会被历史无情的粉碎,非但如此,他们还将被历史视为罪人永远的钉在历史的罪状上。’他们可以用汉字写下这段话,把这位天王比作阻碍统一大业的‘国之罪人’,但我生当此时,怎敢见死不救?”

陈婴嚅喏许久,诧异的问:“历史,怎能如此书写?”

“你错了”,高翼脸沉似水:“我们的历史不是书写的,我们把记录历史叫做‘修史’。”

高翼挥舞着拳头,突然爆发说:“修史,你懂得这个词的意思吗?历史为什么要‘修’,因为历史是我们的宗教。

我们不相信末日审判,我们相信历史的审判;我们不相信有公正的上帝,我们相信有公正的历史;我们不相信有天堂地狱,好人死后会升天堂永享至福,坏人死后会下地狱永遭惩罚,我们相信历史,相信好人能流芳百世,坏人将遗臭万年。

宗教,在这个国度不是信仰,不是心灵鸡汤,而是统治工具,为此我们不惜修改历史。”

高翼的声音低沉下来:“可是,真没有历史的审判吗……?有的,它一定有的。我可以不相信天是蓝的,我可以不相信雷的回声,我可以不相信梦是假的,但我更不相信死无报应。

等待食人者的一定是地狱,我要站在地狱门口执法,为此,我不惜杀人盈城!”

高翼话说到最后,神志已陷入狂乱状态。陈婴担心的看了看旷野。

旷野上,十万具尸骸验证着高翼的话。

陈婴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脖子,哑口无言。

杨结忽然插嘴:“主上,慕容恪不与我战,引数万铁骑北上,此刻追至未及。我们不如南下吧。”

南下,高翼晃了晃脑袋,思维渐渐清醒。

这是一场不可复制的战斗,经历过爆炸洗礼的燕军,一定会加强这方面的训练,面对消除了未知恐惧的燕军,三山军队失去了出其不意的效果。

连环甲马,刚才的战场上,没有见到慕容恪的杀手锏——连环甲马。那种连结成铁臂的移动堡垒,连勇悍无二的冉闵都要吃亏,千里急袭的辽汉军队,即使拥有手雷,面对那种铁臂,也手法缺缺。

南下干什么?高翼疑惑的望向杨结。此刻,这位杨家将始祖目光睿智。

“外战不行,我们打内战,燕王好歹崇晋,晋以皇命诏我,我们马上南下,告诉晋朝北伐大军,魏逆冉闵已灭,剩下的——”杨结拖着长腔,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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