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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刺(372)

亲手把两个队员抓回来的队长,声音很平静,但是任谁都能听出,他内心深处,已经濒临爆炸的怒火,“血狼,坦克,你们两个,干得可真不赖啊!”

两个士兵都低下了头,他们根本不敢和队长的目光对视。

“你们都是我最好的学生,是我亲手教会了你们,如何在野外生存,如何在大海上,利用最简单的工具,穿越敌人封锁线。”

说到这里,队长抬起了手臂,指着远方中国舰队停泊的方向,厉声喝道:“可是我真没有想到,你们第一次真正赌上生命的实战,要面对的‘敌人’,竟然就是我们中国的军队!我更没有想到,你们在第一次实战中,就成为最可耻的逃兵!”

歉疚、委屈、不甘各种情绪,在“坦克”和“血狼”这两个士兵的脸上交替闪过,最终有一个人士兵,双膝一软,跪倒在队长面前。

但是另外一个士兵,却嘶声叫道:“坦克,不要下跪,我们又没有错!”

“噢?!”

听着这样的话,队长怒极反笑,他瞪着到现在依然还高高昂着头的部下,道:“好,不愧是我平时最看好的血狼,敢做敢当,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带着狼一样的狠劲!那么,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你们都没有错,那究竟是谁错了?”

血狼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他霍然抬手,指着刚刚分开人群,带着风影楼走过来的李向商,叫道:“就是他!”

不等李向商做出任何反应,血狼甩掉身上那一串用竹筒和椰子壳连成的漂浮物,脱掉身上的军装,把他的左臂,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在这个时候,整个海岛上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到了沙滩上,也有十几个人手里举着自制的火把,勉强照亮了海滩。虽然在海风的吹动下,火光忽明忽暗,但是以李向商还是一眼就看清楚了血狼左臂上,那颗黄豆大小的疤痕。

一九八二年出生,现在只有二十五岁的血狼,身上竟然也有天花疫苗!

“你不要以为,我也是家里出钱,帮改了户籍资料!”血狼伸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坦克,叫道:“他是一九八三年出生的,比我还要小上一岁,可是在他的身上,也同样注射过天花疫苗!我高高在上的少将大人,你不会想说,我们在参军入伍时,都虚报了年龄吧?!”

李向商轻轻皱起了眉头,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发现,他错了。

发现风影楼他们身陷绝对险境,李向商焦急;听了三名中科院院士的话,知道他们的态度,竟然是想要把整个海岛上的人连带天花病毒一起抹除,李向商愤怒;自己的师弟金择喜站到了祖国与军队的对立面,展现出甚至已经超越自己的能力,李向商悲伤;到了海岛上,突然听到了薛宁波的爱情宣言,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这一辈子并不寂寞,那两个轻吻,更让李向商终于品尝到了爱情的酸甜苦辣。在短短的几十个小时里,李向商就经历了如此众多的大悲大喜,尝遍了人生百味,他再沉稳,再睿智,情绪波动太大的情况下,他仍然犯了一个并不算小的错误!

上世八十年代初,世界红十字协会,宣布彻底消灭了天花病毒,从此人类不需要再给新生儿注射天花疫苗。这当然是全世界都要为之欢呼鼓舞的事情,但是当时的中国,刚刚打开国门,刚刚开始和世界舞台重新建立沟通渠道,这种从信息传进中国,到整个中国都接受了这个事实,全部停止天花疫苗注射,又怎么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有些地区,在八十年代初,就直接停止了天花疫苗注射;有些地区,却整整过了七八年,才终于停止了这种再也没有必要的无用功。

“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七十个人,明明今天可以乘登陆舰离开,却选择了留下,你们都是英雄,都可以理直气壮的一脸不屑!可是你们有没有人敢拍着自己的胸膛告诉我,在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你们就真的可以无怨无悔,如果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做出相同的选择?!”

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血狼已经再无顾忌,他伸手指着面前的人,嘶声道:“我血狼不怕死!如果在战场上,敌人再强再狠,哪怕明知道是必死无疑,我也敢和他们死磕到底!不就是马革裹尸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能睡在烈士陵园里不说,二十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我可以为这个国家流血,但是我不想为这个国家流血后再流泪!!!”

周围,静悄悄的。

血狼的话,无疑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心声。职业军人的工作就是面对死亡,在加入特种部队时,他们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心理准备,但是,又有谁希望,以这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看起来,你似乎给大家了选择的机会,其实你给我们准备的,根本就只有一条死路!”

血狼指着李向商的鼻子,叫道:“你一开始什么也不说,就那么大模大样地喊了一句,二十七岁以上的人出列,然后告诉大家,岛上很危险,由你亲自挑选出来的人,可以先离开。你是少将,你一辈子都在管我这样的兵,你当然明白,军队是一个整体,面对危险,我们的队长绝不会抛下大部分队员逃生,队长选择留下,其他人就算是心里有不甘,也会服从集体一起留下!高高在上的少将同志,我想问问你,如果你把顺序换过来,先把我们面临的现状讲清楚了,再给大家自由选择的机会,最终的结果,会不会就完全不同了?!”

“闭嘴!”

队长的眼睛红了,他暴喝道:“血狼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别忘了,你是一个党员,你更是我们特种大队里的兵!”

“特种兵咋了?特种兵也是爹生娘养的!”

血狼脱掉身上的军装,“是不是当了特种兵,当了党员,就算明知道国家马上就要派出轰炸机,还要像个白痴似的呆在这里,直到被烧得连渣都不剩一点。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算什么?会有人说我们是董存瑞,是邱少云吗?会有人说,我们是一群为了保护国家,而献身的英雄吗?!”

“他们只会说,我们是在训练中意外死亡。他们会自作主张的把我们的‘遗体’火化,然后不知道用一盒子什么猪的、狗的、马的骨灰,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目光,当着所有人的面,交给我们的家人!”

说到这里,血狼把手里那一件代表了军人光荣与尊严的军装,狠狠甩到了沙滩上,他狠狠喘着粗气,嘶声叫道:“如果流血流汗再流泪,就是一个特种兵必须尽的义务,哪怕是被上级抛弃,还要一脸笑容,这样的光荣,我宁可不要!”

李向商没有解释,没有喝斥,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从七岁时就进入军营,到现在已经在部队整整呆了四十年,他这一辈子都和军人为伍,又怎么看不出来,眼前这个只有二十五岁的士兵,无论说得多么在理,无论声音有多高,仍然无法掩饰他内心深处因为怯懦,而出现的软弱与空虚?!

烈火真金,生与死,的确是人性最好的试金石。

平时胆小谨慎,看起来唯唯诺诺的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他可能挺身而出,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挽救了大多数人的生命,成为了万众敬仰的英雄;有些人看起来平时慷慨激昂,面对危险可以奋不顾身,更乐于助人,但是当死亡终于避无可避的逼到面前,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空间的时候,他们却会成为最可耻的逃兵!

而血狼,无疑就属于后者!他也知道当逃兵是可耻的,无论能不能活下去,他的行为,注定会受到千夫所指,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想方设法的鼓动身边的人,把坦克也拽入了逃兵的行列。这样至少,将来还有一个人,会陪着他一起接受谴责。

李向商慢慢拾起了那件带着中国某支特种大队臂标的军装,他轻轻拍掉上面的沙粒,看到这件军装的某个位置,也插着一枚木头削成的“光荣弹”,李向商不动声色的把它摘下来,把它象垃圾一样,随意抛到了脚下,最后珍而重之的把这件军装,交还给身边的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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