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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刺(172)

那个六十多岁的男人,不但是科夫曼他们的教官,更是安德鲁的亲生父亲?!

看着全身都在发颤,拼尽全力咬住嘴唇,才没有失声哭泣的安德鲁,风影楼走过去,轻轻拍打着安德鲁的肩膀,把他的坚强与温暖,一点点传送到安德鲁身上。

四十多岁才娶妻生子,对他们这些把毕生都奉献给国防事业的职业军人来说,真是太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也难怪安德鲁的母亲,最终会重新另嫁他人……一段年龄相差过大,生活经验和生活态度,也同样差距悬殊的婚姻,能经住八年漫长的等待,对一个女人来说,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钥匙轻轻转动,带得锁簧传出一阵“喀喀”的轻响,安德鲁必须小心翼翼,一步一顿地向前走,因为她真的不敢想象,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如果她没有留意,踏到了躺在稻草丛中的其他人,会不会直接把对方的骨头踩断。

安德鲁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她只在相册里,看到过她父亲那英姿勃发,更精力充沛得仿佛天塌下来,都能用力撑住的身影;在她的记忆中,在科夫曼讲述的故事中,她的父亲是一个充满自信与骄傲,更严厉得不得了,只要轻轻咳一声,就能吓得他们那批学员一个个噤若寒蝉,心里对他又敬又怕的最优秀指挥官。

只要一声咳嗽,就能把科夫曼、蝎子、老虎、鳄鱼这些人吓得犹如老鼠见了猫,带着这样的印象,安德鲁曾经一次次放飞自己的思想,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一次又一次对自己的父亲形象,做出填补,直至形成了一幅最完美的图画。

可是当她终于找到自己失散了整整十六年的父亲,当她的手指尖终于落到了自己父亲的那犹如木柴般干枯而削瘦的手臂上时,少女最美丽的幻想消失了,但是冥冥中那最神秘,却如此真实的血脉相连,却在瞬间狠狠刺中了安德鲁的心脏。

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像鬼比像人多的男人,感受着他身体里那股如此坚韧的生命力,眼泪终于忍不住从安德鲁的眼眶中奔涌而出,她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终于低声悲呼道:“爸……!”

听着女儿近在耳边的悲泣,感受着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到自己赤裸的皮肤上,传来的炽热,安德鲁的父亲,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他依然神情呆滞,但是他的眼珠子却在慢慢的转动,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好像是沉浸在一个永远也不会重新醒来的噩梦中,遥遥听到了远方亲人的呼唤,所以在挣扎着试图重新恢复清醒,但是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接受崩溃边缘的他,却怎么也无法挣脱梦境的束缚。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辛辣到极点的液体,突然从他的嘴里灌入。

安德鲁的父亲脸上猛然扬起了一片病态的嫣红,他的胸膛急促起伏,虽然最终也没有咳嗽出来,但是他的眼睛里,却突然多了一丝神采,他轻轻咋的嘴唇,低声道:“伏特加?”

“没错,这是伏特加,教官您平时最喜欢喝的高纯度伏特加。”

明明知道安德鲁的父亲,以现在的身体健康状态,绝对不应该沾到伏特加这种超级烈酒,但是科夫曼仍然把一只银制扁酒壶里的烈酒,再次灌进了安德鲁父亲的嘴里。

喝着喝着,安德鲁的父亲突然伸出手,抓住了科夫曼的手腕,他的手虽然瘦得犹如木棒,但是从里面传来的力量,却让科夫曼的眼睛里猛然扬起了一片快乐的光彩。

“够了,我可不希望没有死在阿富汗人的集中营里,倒先死在了我平时最喜欢喝的伏特加里。”

天知道他有多久没有说过话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就像是沙漠里的风刮过了铁皮,涩涩的,还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颤抖,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条理清晰得不容置疑!

看着自己的父亲,那双突然间透出慑人寒意的双眸,安德鲁终于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父亲原来的影子,她的脸上悲伤的泪水还在继续滑动,快乐的笑容,已经毫不吝啬的在安德鲁的脸上绽放。

静静看着这父女重逢人生悲喜剧的风影楼,在这个时候的心里,除了尊敬还是尊敬!

受过严格心理训练的风影楼,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安德鲁的父亲,竟然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安装了一把心灵之锁?!

心灵之锁,其实算是一种自我潜意识催眠。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在临睡觉之前,连续认真的在内心深处说上二十遍,今天凌晨四点钟我一定要醒过来,只要你的生物钟没有紊乱,在凌晨四点钟,不需要任何外力,你就能自然而然的恢复意识。

而受过特殊训练的职业特工,在被敌人抓住后,为了应付必然会随之到来的严刑审讯,他们也可以通过潜意识,在自己的大脑深处,安装一个开关。哪怕他们真的无法面对针对人类心理与生理弱点的严刑审讯,最终精神崩溃,但是一旦外在条件符合心灵开关打开的条件,他们就有可能像从冬眠中复苏的刺猬般,重新恢复意识。

教导风影楼的几位国内顶级心理学大师,至少就有三个能做到这一点。但是……风影楼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人敢在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加了一把无限期的锁!

如果没有父女之间血脉相连的天性,没有科夫曼教官的那壶烈酒,已经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生存了实在太久、太久的这个男人,也许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恢复清醒了,只能以一个白痴的身份,一点点的老去,一点点的走向死亡了。

不管安德鲁的父亲为了什么,选择了这条路,能做出这种选择的职业军人,比直接自杀,更值得尊敬!

安德鲁的父亲,目光从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掠过,他虽然惊讶于风影楼和年龄绝不相符的沉静与隐忍,但是他所有的注意力,最后仍然落到了科夫曼的脸上。“你是谁?!”

科夫曼摘下了自己的军帽,他半跪在安德鲁父亲面前,低声道:“我是小曼,您教的学生中,那个最不听话,最会闯祸,也被您罚得最多,不知道多少次暗中诅咒您,甚至偷偷把教堂里的圣水加到您喝的伏特加里,希望用这种方法,让您这个‘魔鬼’从人间回到地狱里的小曼啊!”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一个在恐怖分子训练营,只要一瞪眼就能把一群人吓得鸡飞狗跳的主教官,竟然一口一个“小曼”,听起来真是说不出的滑稽,但是风影楼却没有笑,在场所有人都没笑。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隔壁突然传来了一阵干涩低哑的哭泣声,是蝎子从安德鲁的手中接过钥匙后,又打开了第三间囚室的大门。这个集中营里关押的,竟然还不止眼前这十几个苏联军人。

“小曼?!”

安德鲁的父亲,双眸中的光芒,在一点点的恢复,他再次轻轻咋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在这种要命的时候,他竟然笑了,“很好,这一次你给我喝的伏特加里,总算没有兑那淡死人不偿命,天知道有多少人洗过手的圣水。”

根据不需要去问安德鲁是谁,父女之间血脉相传的动人滋味,早已经让安德鲁的父亲明白了一切,他手臂一伸就把安德鲁抱进了怀里,他突然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科夫曼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夜光手表,迅速回答道:“2001年12月11日凌晨三点四十五分钟四十三秒!”

只要听听科夫曼这根本不假思索,精确到秒的报告,风影楼就可以想象,安德鲁的父亲,在科夫曼他们这批人当中,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安德鲁的父亲,看着自己又干瘦的手臂,他低叹道:“十二年了,原来我被捕已经十二年了!”

在场这么多人,大概只有风影楼听懂了安德鲁的父亲说出来的话,对于一直活在精神世界里的,用来抵抗现实的人来说,这十二年当真就犹如一场梦般,不切实际。当安德鲁的父亲终于从梦中醒来,突然发现时间已经过了整整十二年,他已经苍老了十二岁,你又要他如何不去感叹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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