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羽沉舟(45)+番外

“就是这么一个姑娘，却被爱女心切的父亲许配给了包法利。包法利是谁，是一个乡村医生。首先，他是个医生，医生就还算有钱，起码属于比较中上等的阶级，但是呢，他又是个乡村医生，专门治跌打损伤的，你们品品，这个病种是不是一听就有点土？”

“哈哈哈是的，我觉得还是外科医生洋气。”

“牙医也行，牙医钱多！”

学生们又开始离题万里的议论，医学各个门类的收入状况被他们说了个遍，宫羽也就是碍于伪督学身份不便开口，否则真想好好纠正一下这帮学生的思想观念，要告诉他们看病救人不分高低，每一个病种都值得被尊重。

“好啦好啦，不管哪个科钱多，反正爱玛都很不喜欢这个包法利就是了。因为他长期在乡村生活，身上完全没有爱玛喜欢的那种浪漫气质，不仅没有，他还有体臭脚臭，睡觉不脱鞋，脱鞋不脱袜。总之就是——要命，不停地在爱玛的禁区横跳。”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描述，宫羽又笑了，他都数不清这一堂课被陆向舟逗笑过几次了，如果陆向舟在家也是这么个说话水平，他俩至于天天横眉冷对、你死我活的吗？

“所以即便包法利对爱玛是真的好，死心塌地的好，倾其所有的好，爱玛也还是不喜欢他。她曾经努力过，想着要像其他所有家庭妇女一样相夫教子，甚至还强忍恶心给包法利生了个女儿。但时间长了，她还是觉得真的受不了，于是她就开始出轨。”

出轨一词一出，整个教室突然沸腾了起来。以宫羽为圆心，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在从自己的视角发出评价，尖锐的、愤怒的、委婉的，各个性别达成了空前的统一，宫羽看了一下，就连刚才替苔丝忿忿不平的Omega小姑娘们，也纷纷加入了指责爱玛的阵营。

“后面的故事你们大致也能猜到了，爱玛出轨，耗尽包法利的家产去和各种她觉得浪漫的男人厮混，直到最后债台高筑自杀谢罪。这是爱玛的悲剧，一个和苔丝截然不同的悲剧。”

“好了，”陆向舟掏出了一直插在裤兜里的左手，对学生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故事说完了，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我刚刚说到的这两个姑娘，你们更喜欢谁？”

“苔丝！”

“谁也不喜欢！”

学生们说什么的都有，宫羽盯着陆向舟，不知道这个问题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喜欢爱玛，很喜欢，我曾在无数个日夜里深深为她着迷。”陆向舟温柔的声音从讲台上清晰传来，刚才参与讨论的学生全都瞪大了眼，不明白这个一向风度的老师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不可理喻的话。

“虽然她的一些举动和选择我不是很认可，比如出轨，比如欺骗。但是，正如福楼拜在书里说的，‘她爱海只爱海的惊涛骇浪，爱青草仅仅爱青草遍生于废墟之间。——正因为天性多感，远在艺术爱好之上，所以她寻找的是情绪，并非风景。’爱玛是我见过的，最接近爱情的姑娘。”

什么？！宫羽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最接近爱情？这种评价能够被用到一个出轨的女人身上吗？陆向舟在给学生们传达什么价值观？还好他不是督学，他要真的是督学，陆向舟这堂课还能继续上下去吗？

“对，爱情。同学们，我希望你们回想一下自己喜欢上一个人时的情感历程。我相信所有人对于自己未来的爱人都有一套标准，比如个子高、身材好、性格温柔，等等。但请你们认真回忆一下，真正让你们喜欢上的那个人完全符合你们的标准吗？”

“有些地方不像。”

“一半一半吧。”

“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对，不符合，不一样，很多时候甚至南辕北辙。可为什么呢？你们想过吗？”陆向舟在学生们茫然的眼神里摇了摇头，“因为爱情从来就不是一套标准，一种事物，它是感觉来的。你们喜欢一个天天给你们送早餐的人，并不是因为送早餐这种行为让人喜欢，否则你们应该喜欢上一个外卖员，你们真正喜欢的其实是和早餐一块送来的那份温暖。同样，你们喜欢的也不是一个说话幽默的人，否则相声演员会得到所有女孩的芳心，你们真正喜欢的只是那个人说话时空气里突然扬起的轻松氛围，好像所有的悲伤都烟消云散，即使那只是一句简单的你好、拜拜。”

“同学们，爱玛去追求的才是真的爱情啊。她不是贪名逐利，也没有好慕虚荣，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的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浪漫的感觉，而爱情正是这样一种感觉。这个姑娘做过那么多糟糕的决定，最后还断送了自己明明应该很顺坦的人生，但她曾这么努力地接近爱，这种努力几乎能够照亮所有在爱的彷徨里孑孓前行的人的不甘，她是我听说过的最勇敢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