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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殇(62)

婉公主的贴身侍婢来传话,要我换上衣服去昭德宫门口等候。

匆匆换了侍婢的衣服,我低头出了房门。一路走过长廓,耳边忽然听得一阵“叮铛”作响。

心下猛地一顿,我想起了记忆里某个总是一脸温和的白衣男子。

抑制住心底的紧迫感,我下意识地抚了抚颈上的项坠,那是一根细细的红绳,绳上坠着一颗小小的,白色的饰物。

细细看时,才发现那是一颗牙,森森的白,白得令人胆寒。

那是一颗毒牙,在某一个清晨,那个笑得一脸温和的白衣男子,他对我说,笑笑,随我回洛阳吧。

而我,心里长了一颗毒牙。那条名叫白眉腹的蛇,它已死的尸身或许已经腐坏,但它的毒牙却嵌在了我的心上。

那一回,我是真的动了杀意。生平第一次,想杀了一个人。

他叫,王允。

可是当真好笑,当我失去一切的时候,却唯独没有失去这枚毒牙,或许是心血来潮,我竟然用一根红绳穿了它戴在了颈上。

那枚毒牙在六月如火的日光下反射出森森的青白。

偶尔吹来一丝风,也是热的,然后耳边便又传来“叮铛”的声响。

我抬头,随即微微扬唇,当真是杯弓蛇影,那不过是屋檐的风铃被风掠过的声音呢。

“安若姑娘么?”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一愣,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你是?”我仔细打量那人,十足的太监模样,但那一身鲜艳的锦衣表明他决非一个普通的太监,莫非也是十常侍之一?

“公主不会来了。”他的声音尖锐得奇怪。

我一脸的深受打击,随即又楔而不舍地继续追问,“为何?”

“太皇太后遇害了。”他的表情带了一丝悲愤。

我一下子愣住了,是董太后?那个我入宫第一眼所见到的那个不怒而威的老夫人?死了?

“何进鸩杀了太皇太后!”那太监咬牙怒斥。

我忽然想起了一段剧本:何进暗使人鸩杀董太后于河间驿庭,举柩回京,葬于文陵;张让等流言于外,言公鸩杀董后,欲谋大事……

汗……这情景,怎生得如此熟悉……

董太后之死,于我,之前早在剧本里便看过,现在也是从这太监口中所知,所以并没有多大的感触。

但是,随之而来的那一场葬礼,便让我不得不体会到了生与死的界限。

董太后果然是葬在文陵,我站在婉公主身后,目睹了整个葬礼。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在那个途中随处可见饿殍的年代,这个葬礼当真奢华。

我看到了一身帝王袍的刘辩,他腰间系着一根白色的带子,一双漂亮的眼睛仍是仿佛蒙着一层雾气,但那双眼里却隐隐透露着担忧。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那个小毒舌,他木然站在灵柩之前,一身白衣,一脸苍白。

据三国演义所载:“中平六年夏四月,灵帝病笃,召大将军何进入宫,商议后事。何进起身屠家,因妹入宫为贵人,生皇子辩,遂立为皇后,进由是得权重任。帝又宠幸王美人,生皇子协。何后嫉妒,鸩杀王美人。皇子协养于董太后宫中。”

寥寥几句,听来只是一段叙述,但是那个小毒舌,刘协,他该是度过怎样一段童年?只是无论如何,那个曾一手想将他扶上皇位的董太后,于他,毕竟有着养育之恩。若没有董太后的庇护,在这个吃人皇宫里,小毒舌想必早已尸骨无存了吧。

董太后死了,难道真如何后所料,这皇宫就是她一手掌控的天下了么?

可惜不是。

此时,我突然一阵慌乱,因为,我突然想起董卓。

历史上,这便是动乱的开篇吧。

董卓,也是这个时候被何进召入洛阳的。

端着果盘,我低头走过冗长安静的走廊,走廊檐上的风铃不时被风掠起,发出“叮铛”的声响。

已是七月,天气一如既往的炎热。

董太后的死表面已经平静无波,但内里却是暗潮汹涌,以张让为首的十常侍正蠢蠢欲动,四处散波着董太后被鸩杀的真相。

一切,都是动乱的前兆。即使是在这个只有蝉鸣的夏日午后,一切是那么宁静。

但我,竟却是仿佛感觉到了风雨欲来风满楼的萧瑟。

而董太后的死,也是婉公主暂没有心思来管送我出宫的事,一时这事竟是被搁置了下来。

“呀!”一声惊呼。

“扑通”一声,有什么掉进河里的声音。

“救命……救……命……”惊惶失措的呼救声。

我脚下微微一顿,随即扔下手中的果盘一路飞奔。

荷花池内,粉色的荷花朵朵盛开,晕染得整片池子美不盛收,但现在却有一个女子正在水中呼救。

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我莫名地轻颤了一下。

那一日,在护城河边,那灭顶而来的水……那濒临死亡的恐惧……

对于水,我有着莫名的惧意。

“救命……救救我……”那个声音喊得撕心裂肺。

我仓皇四下环顾,这荷花池一向少有人来。咬牙,我解下缠在腰间的带子,投掷在水面上。

“抓住!”不管在历史上她是不是合该今日溺水而亡,我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她的过往,也不知道她的未来……

所以,我想救她。

幸好她刚刚失足,仍没有到池心,慌乱中,她的手握住了我的腰带。

趴在岸边,我努力地伸手。

终于,我握住了她不停地扑水的手。

“咳!咳!咳!……”坐在岸边,她一阵剧烈的咳嗽。

“没事吧。”在她身旁坐下,我侧头看她。

被水浸透的长发顺服地粘在脸上,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只依稀绝对是个美人。

“谢谢你救我。”咳了一阵,她侧头看我,嫣然一笑。

我微微一愣,总感觉她十分的眼熟。

“呀,糟了。”她忽然惊呼一声,站起身来,随即脚下一软。

“怎么了?”皱眉扶住她,我问。

“什么时辰了?”她有些惊惶。

我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渐渐西沉。

“你能不能……”她迟疑了一下。

“嗯?”

“今天皇太后寿诞,命我进宫表演,我这副模样……”她微微红了脸,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你想跟我换衣服?”我微笑。

“呃,可以么?”她看着我,一脸企盼。

我不可置否地解下衣裙。

于是,在这宫里少有人来的地方,两个甚至是素未蒙面的女子悄悄换了衣服。

“谢谢,真的谢谢你。”她握着我的手,笑得明艳动人。

我恍惚,真的好熟悉。

可是脑中微微有些混沌,待我穿上她一身湿嗒嗒的衣服时,天已经黑了。

她拉着我的手,“宴会快开始了,真的谢谢你,下回来宫里一定将衣服还你。”说着,她提了裙摆快快地飞奔了出去。

我低头,看到了一块白色的纱巾,那一定是她用来覆面的。

低头捡起,我转身独自一人走回走廊。

月牙高高悬起,勾嵌在黑色的天幕上,流泄一地银光。有晚风袭来,丝丝凉意,衣裙竟是很快便被风吹干了。

那是一袭月牙白的丝质的舞衣,随风灵动,我仰头痴痴地望着天空里如勾的银月,一时竟是仿佛要随风羽化成仙一般。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叮铛……叮铛……”

我微微一愣,随即释然,该是屋檐的铃声吧。

那个声音在我身后停住。

“怎么在这里?”一个温和到无以复加的声音。

我一下子僵住。

那个声音是,王允!

太后诞安若倾城舞 宦官乱何进?

心口的血液仿佛已经凝窒,在这个夏夜,我的手脚却是止不住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