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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殇(139)

“董卓死了,我的心愿已了,为国而死,千载留名,呵呵……”王允依然一脸温和。

他站在城楼上,忽然转身,看着我,微笑,“看着啊,我要死了。”他笑得温和,那样微带了一丝宠溺的神情,仿佛是在望月楼下,他温和地看着我,说:“我做了一品豆腐……”

没有任何预兆,他一跃而下……

那样的话,那样的神情……

我看着那白衣的男子从高高的城楼上飞身而下,那一抹孤寂的惨白,便那样决绝地坠下……

瞪大又目,我怔住。

麻木的心开始隐隐作痛,那样的痛越来越强烈。

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心痛,我保证。

“纤尘!”我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声音。

这个男人,毁了我所有的幸福……甚至于,他间接杀了董卓……

可是他那样坚持着他的坚持。

我……该怎么恨他?

他说,无论我利用你做了什么,我对你的心,是真的。

我……该怎么恨他?

我,不是木头人。那个孤傲决绝,但一脸温和的男子对我的好,我全知道啊……

双脚仿佛不是我的一般,自动自发地飞奔下了城楼。

脚步微微凝窒,我俯视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男子,鲜血仍旧汩汩地涌出,他微扬的嘴角溢出血来。

那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浸透了那一身纯白如雪的衣袍……

有什么晶亮的液体从我的眼中掉下,我缓缓俯下身。

他睁开眼,看着我。

“你哭了。”他笑道。

看着他脑后的血越涌越多,我恨恨地看着他,“为什么连死,你都能那么从容?”

“师傅说……我会死于初平三年,可是……他错了。”他的唇角扬起一个奇异的弧度,“师傅他……终究也有算不到的时候……呵……呵呵……”

如果你知道自己的死期,从降生的那一刻便开始一直等待死亡的降临。那样,该是一个怎么样的过程?

他的师傅,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残忍的人,告诉一个稚童,他几岁该死?然后一生……便是一个等待死亡的过程……

泪水一滴一滴滑落,泛滥成灾。

我的手缓缓抚上他逐渐冰凉的脸。

“对不起……我死了,你该恨谁呢?”他有些歉然地看着我,缓缓抬起染了血的手抚上我的脸。

我该恨谁?

“还是恨我吧,恨的时候顺便想一下纤尘这个人……也好……让我在你心上留下一点痕迹……就算是恨……也是好的……”他的气息开始不稳,口中有血沫涌出。

“我恨你,我恨你……”眼泪夺眶而出,我咬牙切齿。

“你是笑笑啊,怎么可以哭?”他看着我,微笑起来。

我以为,我不会再哭了……

或许,那不是哭,我只是想流泪,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纤尘落泪。

终其一生,他都没有流过一滴泪……

那我,就一次为他流干所有的眼泪吧……

他微微眯起眼,笑,食指轻轻抚过我的脸,然后放入口中。

“原来眼泪……是甜的。”他笑着告诉我。

“笨蛋……那是你的血……”我咧了咧嘴,眼泪更多地滑出眼眶,怎么止也止不住。

“是眼泪的味道,甜的……”他笑着,执拗地微笑,“我会瞑目的,如果有下一辈子,我一定会哭着诞生……哭得比谁都响……”

晚风吹过,我跪坐在原地,看着那个白衣的男子没了气息,即使是死,也一样温和的男子……

温和得那么残忍……对自己……那么残忍……

殊不知,王允即使死,郭汜等人也未退出长安。

即使没有董卓,这天下,依然纷乱……

第三日,婉公主便自尽于公主殿,因为丑闻,故而皇廷悄悄掩埋了事。

我再也没有见过樊稠,传言,他与郭汜等人不和,被设计斩于宴席之上。

传言,死时,他手里紧紧捏着一只精心修补过的碎玉镯。

他,始终未曾忘记他的小姐,他的铃儿。

而我,终是轻信了他。

只有最信任的人的背叛,才能令我万劫不复……

他,在替铃儿复仇呢……

只是现在,一切仿佛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浑浑噩噩地,我在长安大街上游魂一般的晃荡。

可以死心了?可以没有牵挂了?可以回家了……吗?

可是,为什么还是回不去?

还是回不去……

恍惚间,仿佛撞上了什么,有些痛。

“眼睛瞎了!”有人高声骂了起来。

我茫茫然抬头,却见那人不知为何已经一脸畏惧地缩到了一边,再不敢多加指责。

看了一眼滚落了一地的瓜果,我转身,看到了吕布。

“赵云说,他要去投靠北平公孙瓒,没有随我回来……”看着我,吕布讷讷地道。

“嗯。”我应。

投靠公孙瓒,果然是顺应了赵云的历史路线。

婉公主的死讯被朝廷掩盖了下来,赵云怕是不知道此事。

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知道……就如他心中所想,那个高傲而倔强的公主,仍然高高在上,在努力维持着她的皇家尊严……

这样,这世上,便少了一个伤心人。

“梦断三国笑笑魂归去 痴心何改吕布心成灰”

王允即死,貂蝉无处可去,我便带了她在身边,平日都是她以貌示人,而我,总轻纱遮面。

想不到,最后竟是吕布得了美人归。

断魂散的余毒总未清得干净,我的身子越来越差。

所谓红颜薄命,大概便是指这个吧。

那一日,吕布在长安大街上守着我走了整整一天,然后背着倦极睡去的我回府。

那一日,吕布对我说,“你可以不走么?”

我点头,吕布欣喜若狂。

而我,只是在等一个契机。

历史记载,建安三年十二月初七(公元198年),吕布于白门楼兵败。手下高顺、陈宫等人殉节。

我没有阻碍历史的发展。

当一个人心死了,时间就会变得非常快。

身边一切的事情都如走马观灯一般快速晃过,仿佛是电视里的快镜头一般。

因为郭汜等人犯上作乱,吕布带兵离了长安,先后投靠袁术、袁绍、张杨,最后在张邈、陈宫的策划下入主兖州。

辕门射戟救了刘备,但是战场之上,没有永远的盟友,曹操和刘备联军攻打,吕布被困守下邳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一切,我都是一个地地道道地旁观者,冷眼旁观着所有的一切,世事变动,浮世沧桑,血腥杀戮,所有一切……我都只当在看一场冗长而繁杂的历史电影。

与历史纠缠,那样的苦果,尝过一次,再不敢碰了。

历史人物便是历史人物,敬而远之,是上上之策。

我在等的这一天,建安三年十二月初七,很快便到了。

这一日,我将遇见一个故人,向他讨回一笔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人。

下邳城,建安三年十二月初七。

吕布麾下的侯成、宋宪、魏续叛变,陈宫、高顺宁死不降,被戮于白门楼。

吕布,也死于白门楼下……

貂蝉不知所踪。

吕布已死,貂蝉失踪的消失四处流传开来。

“你再喝些汤药……”此时,郭嘉正急急地守在我床前,猛灌我他的独门密制之药。

我苍白着唇,浅浅笑开,“臭书生,你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这药的味道,太怪异了……”

“若若……”看着我,这个闻名天下的大智囊有哭鼻子的趋势。

我轻叹,“你啊,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帐内收拾的很干净,空气中弥漫着药的气息,曹操正坐在床榻旁翻着一卷竹简。

郭嘉端着汤药,递到我唇边。

我扭头皱眉,虚弱不已,“臭书生,我都快挂了……放我一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