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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殇(128)

我低头,想起了小白兔垂死的神情。

“你宁可死,也不愿随我回宫?!”刘协的声音尖锐起来。

我倦极,无语。

“我,偏不如你所愿!来人,带貂蝉回宫!”

董卓在虎牢关生死未卜,我人却已在宫廷之内。

徒留那座空荡荡已化作坟场的太师府。

四周,是一片华丽。

华丽的房间,华丽的衣饰。

我却终日望着那华丽的宫墙。

没有白天黑夜,有时候,我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外面的世界仿佛离我很远……

直到……

“叮铛……叮铛……”

略略有些冰凉的手抚过我的脸颊,我睁开眼,看到那一袭白衣的男子。

“我,一向不喜欢有人欠我。”那一回,在我离开司徒府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吧。

那时候,他便知道我会有今天之下场,只是,当时没有点破而已。

“为什么……你总能轻易原谅董卓的过错,却永远……无法原谅我?”他开口,声音平静得仿佛在讨论今晚要吃什么一样。

我笑得苦涩。

我,只有一个人,一颗心,非要生生地撕裂成两半么?

貂蝉用生命去爱的男子,我如何可以无动于衷?

王允在我身旁坐下,伸手,他的掌心有一枚透明的药丸,那药丸圆润透明,飘散着淡淡的幽香。

“这是解药”。

“有什么条件。”

王允的神情有些涩,“这是解药,也是毒药……它叫,忘情丹。”

“忘情丹……”我喃喃,“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只要忘记,便可安然。

王允微怔,随即恢复了常色,“你明白就好。”

抬头,看向王允,我的眼神有些迷茫,“貂蝉她,吃了这个?”

那一日,她连吕布都未认出来,我便知该有蹊跷的。

“没有记忆,于她而言,是最好的。”王允低低地道。

“连你也……不记得了?”

“或许,她果然还是没有遇见我比较好,现在的她,很快乐的样子,她说,她叫乐乐。”

乐乐……

我想起那一日她和吕布的谈话。

乐乐的涵义……不是这个。

就算没了记忆,就算将那个曾经可以舍命相爱的人也忘记,却仍是记得那个无缘的孩子么?

对于那个孩子,其实她……也有不舍,也会心痛吧。

“没有记忆,于她而言,是最好的。”王允重复,仿佛是为了确认了什么一样,又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心冷如他,对于貂蝉那样炽烈执拗到用生命去表达的爱意,也会动容吧。

定定地盯着他掌心的透明药丸,我的思绪有些飘忽。

吃?不吃?

吃,我便会什么都忘了,所有开心的,痛苦的,难以忘却的记忆都会被洗得一干二净;不吃,我便只剩一年了。

没有记忆,于她而言,是最好的。王允这样说。

或许吧。

只是我,宁可痛死,也不想忘却呢。

怎么办……

“一年就一年吧。”我开口,神情很是平静。

王允皱眉,“宁可死,也不想忘记那个人吗?”

“不只是一个人,在这里,我有很多不想忘却的记忆”,我淡淡开口,声音有遥远,“比如某个固执的小药罐,比如……臭书生……比如望月楼……比如,那个总是一袭白衣、一脸温和的绝纤尘……”

王允微微握拳,转身拂袖。

看着他的背影,我缓缓闭了闭眼。

鼻端蓦然一阵馨香,是忘情丹的香味。

“吃了吧。”耳边,是他温和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站在我榻边。

“幸福那种东西,我不要了,我啊……什么都不要了。”微微侧头,没有看他,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懒得发腻。

“如果我说……董卓回来了呢?”

我睁开眼,微愣。

王允笑了起来,眼里有淡淡的痛,他伸手递到我唇边,掌心是那颗透明的丹药,“吃了吧。”

“董卓,回来了?”我轻问。

“虎牢关大败,但是董卓,活着退回了洛阳”,王允淡淡地道。

我垂下眼帘,不语。

“为什么?一样的天煞孤星,一样的满身杀孽,为什么,我便不行?”看着我,王允一贯平静的声音出现了波澜,“当初,如果捡到你,守护你十五年的人是我,那么……今天,你会不会为我而流泪?”

会不会?会不会?

我不知道。

人哪,是感情动物。

“你呢,如果一开始遇到的不是我,而是貂蝉,那么今天,你会不会为了貂蝉而至死不悔?”看着王允,我轻轻开口。

王允微愣,随即浅浅笑开,“蝉儿她再也不会为我而心痛了,若董卓死了,你会原谅我么?”话题一转,王允开口。

微微皱眉,我看向王允,“什么意思?”

微凉的眼睛里的点点痛意逐渐加深,王允没有言语,抬手将我打横抱起,便向门外走去。

“带我去哪里?”我挣扎不动,只得安静下来。

“出宫。”

离开了这华丽的牢笼,出了房间,王允抱着我一路出宫。

“大人!”迎面一人勿勿而来。

我眯起眼看了半晌,宝正?望月楼的宝正?他是王允的心腹呢。

“大人,宫门被堵,事有变化。”宝正单膝下跪,禀报。

王允微微皱眉,将我放在走廊旁的栏杆上坐下,“在这里不要动,等我来接你。”说着,便与宝正勿勿离开。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微微皱眉,骤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令我不安。

撑着双手,我强行起身,却发现四肢都仿佛被灌了铅一般,那般的沉重无力,努力适应着,我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这般混乱,定是董卓回来了,他一定在找我。

宫廷里奇异的人烟稀疏,偶尔有人走过,也是匆匆忙忙,无人理会我。

宫廷太大了,一路走过,我竟是转回了昭德殿。

“砰!”

什么东西被砸的声音,我蓦然后退。

“皇上,你应该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婉公主的声音,淡淡的,无一丝焦躁。

“董卓!董卓!董卓!为什么他还能回来!为什么他不死在虎牢关!”刘协咬牙切齿,尖锐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紧。

“皇上太过急进,你不该抄了太师府,不该掳了那女子进宫。”婉公主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

我微微一愣,疑窦顿生。

“虎牢关外那些联军,哪个不对皇位虎视眈眈,董卓只是个出头鸟罢了,等他们消灭了董卓,自然会成为另一个董卓”,婉公主淡淡地开口,“若不是辩儿的死,那群虎狼之徒是断不会那么快挥军直下,攻打董卓的。”

“什么意思……”刘协的声音带了一丝不确定的轻颤。

“皇上,你一定要好好守着这天下,弘农王是为你而死的。”婉公主的声音坚忍,却是带了一丝哀凄,“只有让董卓背上弑杀皇族这般十恶不赦的罪名,才能让那乱臣贼子死无葬生之地,才能让那些妄图占有这汉家天下的逆贼们一一现形”,她的声音越来越冷,却是怨毒。

原来……如此……

狠狠后退,我惊得满心冰凉。

原来小白兔临死的那一句对不起……竟是对我说的。

他……骗了我。

用自己的生命为抵,他,骗了我。

最后,他用自己单薄而年轻的生命,悍卫了他的皇弟刘协,悍卫着这早已残破不堪的刘家江山……

唇角不自觉地微扬,我笑得讥讽。

这天下,孰对,孰错?

守护刘家江山是对?守护自己所爱便是错?这乱世,谁的指尖没有沾过血?谁的心肠不曾冷硬如铁?

再没有一丝犹豫,我转身离开。

“何人大胆擅闯昭德殿!”有人发现了我,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