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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引/傀儡师手札(出书版)(84)

书生看着她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

夜已深,书生躺在外间的榻上,却是睡不着。

从血缘上来说,白天来找茬的那位俞公子也算是他的表兄。

不过,他也好,董珍珍也好,显然都没有打算认他当兄弟。

父亲还在的时候,可不是如今这般景况,姨母也好,舅舅也好,那个时候,他们每每登门都是笑容满面好话不断。

母亲身为长姐,已经习惯了照顾弟妹,姨母嫁了个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秀才,家中困苦,屡试不中,姨母每每上门诉苦,母亲心疼妹妹,总是暗里塞银子接济,后来秀才中了举,姨母又上门来向母亲借了好大一笔钱用来疏通关系,最后谋了一个六品县令的缺,且还是在他们的老家林水县。

对姨母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作为董家唯一男丁的舅舅,对于这个舅舅,母亲向来是有求必应,最后更是让他进了冒玉商行当了二管事。

冒玉商行是父亲白手起家,一起创建的。父亲是个孤儿,因此虽然并不是入赘董家,但逢年过节也会陪母亲回董家祖宅。每每此时,舅舅一家和姨母一家都极为客气,大家都是一副兄弟和睦,彼此相互扶持的模样。

可是好景不长,他九岁那年,冒玉商行出了事。

父亲因为贩卖私盐被判了死刑,枭首弃市,冒玉商行也被抄了充公。

母亲因为父亲的死伤心过度,不久之后也过世了,临终前给了他半块玉佩,让他去林水县找舅舅。

母亲说,父亲是被冤枉的,找到舅舅后一定要记得让舅舅替父亲申冤……

可是待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舅舅,跟舅舅说起母亲的遗言,舅舅却说母亲是病糊涂了,并告诫他那样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可再说,然后便收走了他那半块玉佩,说他是犯人家眷,暂时不好露面,将他送去了乡下祖宅。

他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外公也是个秀才,一世都没有考中举人,舅舅又无心读书,外公便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

他十分刻苦地跟着外公学习,他相信母亲临终的遗言,他相信父亲是被冤枉的,现在他人微言轻,谁也不信他,可是他用功读书,总有一日,他一定可以考中状元,为父亲申冤。

之后他中了秀才,又中了举人,外公便愈发待他好了。

然而随着年纪渐长,外公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弥留之迹,外公叫了舅舅回祖宅,作主让舅舅履行当年的婚约,并吩咐舅舅带他回去之后一定要继续供他读书。

外公说,他有状元之才。

他记不清舅舅当时的表情了,但他知道,那一定不能称之为高兴。

状元之才啊……

书生闭了闭眼睛,感觉眼睛有些酸涩。

有孝道压着,舅舅就算是再不情愿,也只得将他带回了董府。回到董府之后,舅舅提出待他高中状元才能履行婚约……

正想着,屋内忽然传出几声极压抑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猛地坐起身,侧耳细听,果然是咳嗽声……

书生忧心她的伤,忙下了榻走到房门口,试探着敲了敲门,“……怎么了?”

里头的咳嗽声一顿,随即门开了,她看着他笑道,“我起身喝杯水,打扰到你了?”

屋子里没有点烛火,月光从屋顶的天窗透进屋来,映衬得她的面颊苍白似雪。

书生定定地看着她,“你不舒服?”

她一愣,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没有点烛火,喝水不小心呛了一下。”

书生看着她唇边没有擦干净的血丝,眸子微微黯了黯。

他对她一直是心存愧疚的,若不是他花用了她治伤的钱……

注意到他的视线,她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忙抬手擦了擦嘴角,笑得有些尴尬,“真的没事,虽然吐了点血……但我确定没事,就算是回光返照,也不可能返这么长时间吧。”想了想,她又道,“你睡不着的话,我们聊聊?”

“嗯。”书生点点头,走到桌边坐下,点燃了烛火。

她坐到他对面,随手倒了杯水给他,“我跟你说件事,你别害怕。”

“嗯。”

“虽然没有恢复记忆,但我想我有可能不是普通人类。”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上十分平静,并没有出现慌张恐惧之类的表情,便安下心来,继续道,“我身上是有伤,但我能感觉到那些伤虽然严重,但却不致命,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死。”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书生虽然面上很平静,但心里早已经翻起了滔天骇浪,年幼失怙、寄人篱下的生活让他的性格变得十分内敛,纵然心里乱七八糟各种胡思乱想,但他面上倒是一派平静。

“你也不必拼命赚钱帮我治伤,因为这里的大夫根本不可能看好我的伤。”她看着他,十分坦然地道。

书生默然。

想起那件被当掉的一点针线缝都没有的衣服,他竟然有些相信她的话了。

“所以真的别担心我,睡吧。”她冲着他笑了一下,起身回了房间。

书生被她的笑容惊艳到,怔在原地,许久回不了神,心道莫不是老天爷怜他孤苦无依,所以赐下仙女来陪伴他?

直至她关上了房门,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行为和荒唐的想法,他微微红了脸。

再次躺回床上,书生还是睡不着,他想起了年幼时偷看的那些话本小说,什么狐仙女妖的,零零碎碎一鼓脑儿都从回忆里翻了出来,虽然不耻自己那些旖旎荒唐的想法,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她会是什么呢?

狐仙?还是妖精?

他想,不管她是什么,他都不怕的。

然后不知不觉的,他竟然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

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已经日上三杆了。

他看着窗外的阳光有些发怔,有多久……没有睡得这样香甜了?

意识慢慢回笼,他穿衣起床,却发现她不见了。

发现她不见时,书生竟然有些慌张,莫不是……她已经走了?还是说她是存了离开的念头,所以昨天晚上才会对他说那些话?

这么一想,他竟然十分难过,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一般。

正在他万分失落的时候,院子外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他慌忙站了起来,起身的时候甚至撞到了桌角,踢倒了板凳,一路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便见她正从院子外头慢悠悠地走过来,神态轻松,金色的阳光暖洋洋地铺在她的身上,柔化了她的轮廓,这一刻的她看起来当真美好得不似凡尘中人。

书生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怕她就这样羽化而去。

“木头?”女子低头看了一眼被他拉住的衣袖,抬头疑惑地看向他。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书生倏地地收回手,感觉面上火辣辣的,连耳朵都烧了起来。

“你去哪里了?”轻咳一声,书生板起脸问。

这么问的时候,他注意到女子手中拿着一个鼓囊囊的荷包。

女子笑眯眯地没有回答,随手将那荷包塞入袖中,然后道,“今天不要出去摆摊了,我们去溪边捉鱼吃吧。”

书生想起昨天晚上答应过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应了,“我去准备一下。”

准备了捉鱼的网兜,又找到一柄叉子,最后书生从厨房拿了一些自己调制的酱料,这才带着兴冲冲的她去了后山的小溪边。

溪水清澈见底,因为根本没有人捉鱼吃,因此水中的鱼又肥又多,且一点都不怕人,女子脱了鞋将脚放在溪水中,那些鱼竟然胆大包天地围着她的脚打转。

书生并不敢去看她的脚,只专心捉鱼,虽然心中有些不赞同她的行为,但想到她并不是普通女子,便也释然了,然后便是庆幸此时后山并无旁人。

忙碌了一阵,在女子玩水逗鱼的时候,书生已经手脚极利落地捉了两条鱼,清洗干净,抹上带来的酱料,生火开始烤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