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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大梦(121)

“把他葬了。”卫琴脱下火红的外袍,裹在史连身上,淡淡吩咐,语毕,转身便来拉香宝,“回去吧。”

香宝咬唇,定定地看着满身血迹的史连,脚如生了根一般无法离开。

“昨天夜里火烧馆娃宫,现在大王已经知道了,宫里已经乱成一团,你现在留在这里,是想让他连死都死不安心吗?”卫琴转过身背对着她弯下腰,“回去吧。”

香宝微微迟疑了一下,爬上他的背,一如少年时候那般。

“抱紧了。”他一手托着她,站起身。

“司马大人,这叛逆之人……”那侍卫忽然出声,迟疑道。

“葬了。”卫琴没有回头,声音却是冰冷得可怕。

“是。”那侍卫打了个寒噤,唯唯喏喏道。

没有再开口,卫琴背着香宝离开。

香宝靠在卫琴的背上,回头看着史连染血的身子越来越远……不知那天,他被拖走的时候,那样看着她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视线渐渐模糊,香宝咬唇。

“那个家伙,不会想见到你哭的。”感觉到背上的濡湿,卫琴道。

香宝靠着他,没有出声。

“我想,那个家伙宁可你一辈子误会他,一辈子不知道真相。”见她不出声,卫琴又道。

“为什么……”吸了吸鼻子,香宝问了一个十分白痴的问题。

“因为我这样想。”卫琴淡淡地道。

嗓子里仿佛被堵了什么一般,香宝抬手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咬牙,“如果你敢跟他一样如此自作主张,不如我先勒死你算了!”

手一动,刺骨的疼痛。有泪水落下,滴下卫琴的脖颈,他没有开口,哼都没有哼一声,继续往前走。

香宝趴在他背上,卫琴忽然停下了脚步。疑惑地抬头,香宝望入一双狭长的眸中。

“大王。”卫琴没有放下香宝的打算。

“有劳司马大人了。”夫差跃身下马,伸手。

香宝紧紧揪着卫琴的衣服,许久,还是松开了。双腿还没着地,已经被接入了另一个怀里。

馆娃宫被一场大火烧得面目全非,香宝又搬回了醉月阁,喜乐也跟着一起搬进了醉月阁。除了肩上的伤,还有脚上的伤,赤着脚走了那么长的路,她的脚上全是水泡。因此,香宝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下榻,只能乖乖待在榻上。

听说,史连被厚葬了。

又是厚葬。

人都死了,除了厚葬,还能怎么样。

厚葬了,又怎么样。

搬了榻在书案前,香宝专心致志地练字,她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过,一字一划都很认真,史连给的练字册因为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看,被喜乐收起来了,也因为这样,在那场大火幸存了下来。

“云姬夫人真的死了吗?”

“是啊,听说馆娃宫里的那把火,就是云姬夫人放的……”

“天呐,为什么?是因为嫉妒西施夫人吗?”

“傻呀你,当然是因为伍封将军。”

“啊?为什么,云姬夫人不是大王的女人么?”

“你懂什么,云姬夫人爱的是她的表哥伍封将军,伍封将军因为西施夫人的事受到牵连死了,她才会气得发了疯,一把火烧了馆娃宫,连带着搭上了自己那条命,说穿了就是殉情……”

“你怎么知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丫头,告诉你,没有人会为了自己不爱的人去死的!”

风吹过,带着窗外侍女们的闲聊,香宝的手微微一颤,写错了一个字。

没有人会为了自己不爱的人去死的。

这么厚一捆练字册,他写了很久吧。

当初他托人送来时,她还以为他不堪其扰,才会随便找人写些什么让她自己弄着玩。到后来,知道这些字是他的写的,她却怀疑这是一场阴谋。

……

她与史连,似乎一开始就是仇人。

她害死了他的哥哥,他伤了她的弟弟。

“史连。”她轻轻抚过那厚厚一捆的练字册,“当年,你为什么不杀我了,你该杀了我的。”

那一日,在小屋前,他没有下手。

她恨极,说,史将军,他日,他定会因我而死。

如今,一语成谶。

他真的,因她而死了。

五、金甲死士

公元前482年,吴王夫差北上争霸,率领大军与晋定公会盟于黄池,留太子友监国。

转眼间春去夏来,季节变换仿佛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勾践终于按捺不住,趁着吴王北上争霸,师出国空的时机,兴师伐吴。

醉月阁里,香宝依旧安静地练字,现在她的字已经很漂亮了,和史连的字一样漂亮。宫里很安静,连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宫人侍婢们也都低着头,放轻脚步,仿佛怕惊醒地下蛰伏的怪物一般。

人人自危。

夫差呢?他在黄池会盟听到吴国被侵的消息,又会如何?

太子友,已不是当年那个躲在香宝怀里哭泣的孩子。

还有卫琴,那个被吴国的姑娘们津津乐道的红衣独臂将军,也在为守城而奋战。

吴越之战,终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香宝已经到了无法安眠的地步,只要一闭上眼,便仿佛能够听到宫门外金戈铁马的声音,便会看到那一夜大火之中,云姬扭曲疯狂的表情,她厉声说,你为什么还不死!你为什么还不死!

诅咒一般的话语,烙在香宝心头,挥之不去。

“夫人。”梓若端了汤药进来。

香宝放下笔,回头看她,“怎么是你,喜乐呢?”

“夫人……”梓若犹豫了一下,“你在刻意疏远我吗?”

“什么时候开始的?”香宝笑。

“什么?”

“从一开始贬你为奴就是设计好的吗?”终究意难平,香宝笑,有些涩涩地开口,“大王不信任我,所以安排你在我身边?”

梓若咬唇,“你……”

“要你屈身为奴,大王许了你什么条件?事成之后入主醉月阁吗?”香宝摇摇头,“我从馆娃宫再回来就知道了,你已经是醉月阁的主人。”

“对不起,夫人……”梓若眼睛有些红,似是要哭的样子。

“没什么,我还是那句,你也没真的害到我。”香宝笑了笑。

越军分兵两路,势如破竹,太子友率军应战于泓水。

“司香已经不怕打雷,也许久不曾再做噩梦了。”临行前,司香这样跟香宝说。

“不好了,夫人!越军开始攻城了!”刚刚过了午膳时间,梓若面色青白的冲进香宝房中,道。

“什么?这么快?”香宝大惊,“谁带的兵?”

“听说是黑面将军苍梧。”

阿福?

香宝抬头抚额,倍觉头痛,难怪会这个时候攻城,这绝不会是勾践的主意,一定是阿福迫不及待要救她。

扔下笔,香宝冲出门。

“夫人,外面正在攻城,你要去哪里?!”喜乐拉住香宝,急道。

“苍梧将军,是我的故人,我去见见他。”

喜乐松了手,“您……小心。”

“嗯。”

冲出门,一路跑过,华眉、玲珑、云姬……这些女子曾经住过的地方如今都已是一片寥落。

牵了马,策马扬鞭,一路直奔城门。

姑苏城内一片萧条,街边的房屋皆是门窗紧锁,仿若一座死城,一路走过,身旁不时有伤兵被抬着走过,都是满面疲惫的模样。城门口,伍子胥的头颅已被风干,睁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看得香宝一阵头皮发紧。这个一身忠烈,铁骨铮铮的伍相国临死前的预言已然实现,如若泉下有知,他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姐姐?”是卫琴的声音。

香宝转身,看到面色不善的卫琴。

“你不好好待在宫中,出来做什么?”

“司……太子友,他在哪儿?”有些担心司香,香宝问。

没有多说什么,卫琴拉了香宝的手,带她进了守城楼。

“苍梧将军没有攻城吗?”香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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