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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大梦(102)

“夫人?”梓若担忧地跟了出来。

香宝没有应她,只是抬头看了看屋外,“什么时辰了?”

“申时。”梓若答道。

香宝轻轻咬唇,已经这个时候了啊,勾践还没有来……

郑旦一直就站在门外的走廊里,手里握着一缕黑发,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到太阳开始西沉,才蓦然惊醒,快步走出醉月阁。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那颗挂在匾额上的人头,血淋淋的令人心惊。

出了醉月阁,往北走过几处极尽奢华的走廊,走入一条羊肠小道,大概因为化雪的关系,小路有些泥泞,路的两旁种着些竹子,随风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处颇有些隐匿的居所,带着些凄清的味道。脚上的鞋子已经沾上了泥土的气息,有些潮湿,郑旦握紧了手中那一缕黑发,脚下越行越急。

湿润润的空气中略略带着酒的味道,清冽而芬芳。走了不多久,耳边便隐隐听到有剑掠过风的声音,刚劲中带着阴柔,英姿飒爽。郑旦这才停下脚步,越女缓缓收剑回鞘,转过身来。

郑旦看向越女身后,几根竹子间,生长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草,在这寒冬里,红的粉的,郁郁葱葱,说不出的风姿卓绝,却又诡异至极。

一阵风掠过,醉人的酒香扑鼻而来。

“这些是什么花?”郑旦问。

“醉美人。”越女淡淡地道。

“解药呢?”看着越女,郑旦忽然开口。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在醉月阁故意打翻药瓶的时候,我刚好在门外看得一清二楚,只可怜了玲珑无辜惨死,所以……”眼睛里带了一丝淡淡的讥诮,郑旦声音微沉,“大王的解药,给我吧。”

越女定定地看着郑旦,忽然笑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夫差死了,你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了啊?还是……你根本已经忘记了越国,忘记了你身负的使命?”

“越国?使命?”郑旦冷笑,“别说那么可笑的话,玲珑的头颅还在醉月阁上悬着呢。”

“为国牺牲本来就是你们的职责。”越女道,“当年一场檇李之战,若不是范蠡文种定下奇谋,若不是成百上千的死囚纷纷在吴军面前自刎殉国,越国早就已经亡了,死囚尚能如此,你倒不懂这护国的道理了?”

“护国?呵呵,我只是不想像其他人一样死得不明不白而已。”

“你是什么意思?”

“那一日我们出宫拜祭思茶和秋绘,却在墓园遭到暗杀,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是谁干的?!”

越女淡淡看着着郑旦,没有开口。

“我们怀着复国的理想入吴,我们做好为了越国牺牲的准备,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愿意成为无知无觉的棋子!在拜祭自己姐妹的时候遭到暗杀,她们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死在那里!她们在吴宫里处处谨慎小心,唯恐落下把柄,可是她们却没有料到要提防来自背后的箭!她们大概到死都不会相信自己竟然是死在越人手里!” 郑旦大吼,白皙的脸颊因激动而染上一层绯红。

“她们的死,也为了成全越国,伍子胥是我们的绊脚石,一切能够挑起他和夫差矛盾的可能,我们都不会放过。”

“只是为了陷害伍子胥?只是为了让夫差相信那是伍子胥下的手?”郑旦冷笑,“也许吧,也许你们成功在夫差的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可是我却想明白了一点。”

“什么?”

“我们所有人入吴,都只是为了被牺牲,唯独那个假西施,才是美人计的中心,是不是?”

越女定定地看着郑旦,忽然道,“你该不会,爱上不该爱的人了吧。”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郑旦缓下情绪,道,“那一日在墓园,生死之间,我躲在墓碑后面,看着那些一起入吴的姐妹遭受利箭穿心之苦,然而……我竟然在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杀手中看到了史连!就因为看到了杀机,君上居然派史连潜入吴宫杀我灭口!如果夫差死了,我也必死无疑吧。”

那天上,残阳如血。

“我没有时间同你啰嗦,快将解药给我!”郑旦已经沉不住气了。天色已晚,再拖下去,夫差命在旦夕。

越女微笑,没有理会郑旦,只是兀自抬头看了看天。

郑旦正要开口,越女却是先开了口。

“时间到了。”笑,越女道。

“什么意思?”郑旦心里突地一沉。

“一天的时间……”越女轻笑,眼中却不见丝毫的笑意,“……已经到了。”

身子猛地僵住,郑旦倏然抬头,“你……”

“看来你倒是真的很担心夫差呢……”越女敛去笑容,淡淡道。

郑旦咬了咬牙,不想再与她多做纠缠,转身就要回醉月阁。越女猛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臂,大概是她长年练武的关系,郑旦挣脱不开。

“你知道得太多了。”越女的声音有些冷。

“想杀我灭口?”郑旦眯了眯眼睛,轻笑,“你以为,我会什么都不准备就孤身跑来找你?”

越女皱了皱眉,终于还是松了手。郑旦没有再理会她,转身便跑去醉月阁。

走廊外,光秃秃的枝桠上有一片枯黄的叶子,一阵风刮过,卷起了那片叶子。香宝定定地看着它从她眼前飘过,在风中飞扬,旋转,落地,归于死寂。香宝的心,仿佛也随那落叶经历一场生命的沦回,轻舞……然后沉寂。

这深冬,好冷。

“夫人,你不回去看看大王?”身后,梓若轻声道。

香宝摇头,她不敢回去。直到天边最后一抹夕阳也被黑暗吞噬的时候,香宝才转身急急地走回醉月阁。一步、两步、三步……

香宝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样清晰。她心中开始懊悔,懊悔没有陪着他……

若他就此……

只是这么一想,心便会痛。

站在门外,香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脚踏进房中,然后……她看到夫差的眼睛,那狭长的双目,正看着她。

他半倚着榻,坐着。榻下,是跪着的勾践。

“大王,今日勾践可下尝大王之粪便,他日必定上食大王之心!”伍子胥的固执的声音清楚的传进香宝的耳朵。

香宝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听到这句话,她只明白了一件事……勾践他,还是来了。下意识地看向跪倒在地的勾践,他只是谦卑地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

夫差……没事了。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香宝倚着门,只觉得全身都发软,半点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伍子胥尚在进着逆耳的忠言,夫差看着香宝,眼睛一眨也不眨。

“大王……”见夫差竟是充耳不闻,伍子胥气急。

夫差却是突然缓缓起身,不理会身旁欲为其披衣的侍女,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站起身来。香宝怔怔地看着他向她走来,步履仍是有些摇晃,剧毒侵蚀了他的身体,现在定然是十分虚弱的吧。

他走到她的面前,站定。香宝仰头怔怔地看着他,苍白病弱的脸颊,漆黑的双眸却是异常的明亮。他有些冰凉的手抚过她的脸颊,然后……她脸上湿冷的泪痕沾在了他的手上。他收回手,有些怔怔地看向自己的掌心,他的手中……握着她的眼泪。

众目睽睽之下,夫差伸手,将香宝拥进了怀中。香宝没有挣扎,埋在他怀里,眼泪汹涌而下。

郑旦冲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她握紧了手中那一缕黑发,转身退了出去。

五、华眉入罪

遣退了所有人,只留下香宝侍候,夫差斜斜地靠在榻上,一手支着脑袋,黑幽幽地眼睛看着香宝,一眨也不眨。

“要喝水吗?”被他盯得发毛,香宝怯怯地问。

夫差摇头,继续盯着她看。

“那……饿不饿?”

继续摇头。

“躺下睡一会儿?”

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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