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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盟(3)

“玉真姐姐!”那紫衣女子开心地欢呼一声,飞身上前,握住了玉真的手,欢喜异常。

杨玉环已死,自这一刻起,她摆脱了沦回,重新位列仙班,她是玉真,居于蓬莱宫的仙子玉真。

“回去吧。”没有再说什么,青蝉道,只是眉目间,隐隐有着担忧。

紫瑶一手挽着玉真,一手牵着青蝉,驾着五色祥云,三人离开这乱世红尘。

脑中有一瞬的空白,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记忆,但却始终是什么都无法想起。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话分两头,杨玉环自缢于马嵬坡之后,那些遂了心愿的将士们便个个如龙似虎,英勇异常,而安禄山史思明大概气数也已用尽,最后关头,他们竟然起了内讧,于是,几乎没有费什么气力,大唐将士很快夺回了自己的江山。

只是经此一役,唐玄宗完全丧失了民心,太子在长安被拥立为王,史称唐肃宗……而此后,李隆基只能以太上皇的身份被肃宗接回长安……

失去了此生最爱的女子,李隆基心力交瘁,了无生趣,也无力再为自己争回些什么,而对于这此生权力的种种,在杨玉环自缢于马嵬坡之后,他也是再也提不起任何的兴致。

只是,再回长安,景物依旧,人事全非……

想当初,他曾与玉环一起编排《霓裳羽衣曲》,可如今,梨园弟子皆已是两鬓斑白……太液池中的芙蓉,未央宫里的垂柳,一切的一切都已沾染了玉环的气息,它们仿佛都有了生命一般,看到它们,李隆基心中便满是酸楚,自古多情空余恨,玉环会恨他吗?恨他李隆基枉为天子,却无法保住自己心爱的女人,恨他为了大唐王朝默许将士们将她逼上绝路,恨他的无能,恨他的无情,恨他的自私……昨宵红绡帐中卧鸳鸯,今日黄土垄中埋白骨,他的玉环啊,她能不恨么?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倘若不恨,为何自她离去之后,从不曾与他梦里来相见,她可知,失去了她,他生不如死……

烛光渐渐暗了下去,一旁也已是两鬓斑白的高力士蹒跚着上前,颤巍巍地挑了挑灯芯,烛光闪了一下,豁然亮了起来。

“太上皇,时间不早了,该安寝了。”高力士凑近了玄宗,哑着嗓子说着。

“现在也只剩下你陪我了。”散开发辫,看着如染了寒霜的一般的白发,李隆基凄楚地笑了一下,无力半卧在床榻上,他果真老了……

如今已然白头,只是……佳人何在?

“太上皇,今日又来了一名道士,他说能找着贵妃娘娘的魂魄……”高力士扬高了嗓子,似是盼望着这个消息能让他的主子高兴起来。

“轰他走!”李隆基满面怒色,“这些年这些骗吃骗喝之徒还少么?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啊……”,他喃喃的说着,面色凄然。

高力士见他主子如此,禁不住滴下了混浊的泪来,转身走出殿去。

“罢了……”身后,李隆基长叹一声,“让他进来吧……,有些希望总是好的,夜太长了,让他进来吧……”

高力士脚步顿了顿,抽噎着答应了一声,步出殿外去。

殿外,一片夜茫茫……

流星飞过,玉真半躺于云榻之中,望着天空中牛郎和织女两颗星遥遥相对,不知为何,心里竟是渐觉酸楚。

牛郎与织女只得七夕相见,一则仙凡相恋的悲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得一天相见,余下的时间,又该是如何的煎熬?如何的痛彻心扉?饶是如此苦痛,牛郎和织女为何还要继续?身处在那个尘世里人人向往的仙镜乐土,织女却又是为了什么被羁绊了心,是月老牵错了红线?还是她一心恋慕红尘?

“仙子。”青蝉的声音温和淡然,缓缓自身后响起。

玉真起身,回头微笑地看向青蝉,“青蝉,你说牛郎织女为什么要相爱?”

微微一怔,青蝉快速地掩去难得的表情,摇头,“青蝉不知。”

“我也不甚明白,只是不知为何,心居然会痛。”淡笑一声,玉真缓缓摇头。

“玉环……”太宇苍茫,恍惚间,只听得有人声声轻唤,似叹息一般,催人心肝。

谁在唤她?微怔,玉真四下张望,天地间,茫茫一片,不见来人。

“仙子?”青蝉见她茫然四顾,不由得上前扶住她,“怎么了?”

“有人在叫我。”失去了一贯的雍容平和,玉真微微有些失态。

“谁人叫你?”有些惊讶,青蝉隐隐觉得不安,自紫瑶从瑶池之畔私取忘忧草施于玉真之身,便洗去了她尘世的所有记忆,只是那原本便是逆天之事,如今怕是……

“不知道,但我知道是在唤我。”心口疼痛莫名,玉真终是失去了意识。

奈何桥还是如往常一般凄冷,游魂的呻吟也如往常一般凄厉,迷蒙间,她飘飘然来到孟婆身旁,看到一个黄袍男子,面色哀凄。

“喝吧。”一碗黑稠的汤,孟婆伸手递上。

不停地四下环顾,那黄袍男子不知在寻些什么,只是他们似乎都看不见她。

“不用看了,前尘已逝,死者已矣,纵使佳人在抱,金玉满堂,纵使权倾天下,万人之上,如今都已是前尘往事了。”一身黑色的斗蓬,孟婆的声音冰凉彻骨。

望着那黄袍男子,玉真的心开始隐隐作痛,只是却遍寻不着那痛的源头。

“喝了这汤,我还能记得前生的诺言么?”略略迟疑,那黄袍男子犹不死心地问道。

“人都死了,还要记得诺言作什么,喝吧。”孟婆开口,声音淡淡的。

“那个诺言很重要,真的很重要,什么都无所谓,我不能忘了那个诺言!”那黄袍男子急道,面色仓皇。

黑袖轻扬,那黑稠的汤便尽数倒入那男子口中,一滴不剩。

“奈何桥,孟婆汤,谁人能够不过?”冰冷的声音,一直冷彻入骨。

“白……” 喝了孟婆汤,那黄袍男子一脸茫然,半晌,蓦然吐出一个字。

玉真微微一怔,心里一阵抽痛。

“白……头盟……”终于,三个字缓缓自他煞白的唇间吐出。

孟婆也禁不住微微一愣,半晌,只低低一句,“孽缘。”

心仿佛被刨开一般疼痛,玉真愣愣地飘浮在空气中,看着那黄袍男子,记忆汹涌而来……

她本是蓬莱岛上的一名仙子,法号玉真。紫瑶与青蝉都是岛中的侍者,与她情同手足。他们终日无忧无虑地在岛上过着逍遥无忧的日子。

那一日,她瞒着青蝉紫瑶私下凡尘,却恋上了一名凡间男子。王母知悉此事,自然震怒,罚她下世沦回,生生世世永受情劫之苦。从此她便陪她所爱的那名男子一直沦回、相遇、相恋,但却永远无法相守。

王母怜她,允诺只要她能悔过,恢复自己的仙家记忆,忘去尘世之想,便可免去沦回之苦,情劫之痛,并能重返仙界,位列仙班。

只是……即使她知道沦回有多苦,情劫有多痛,但只要能有一日可与她所爱的人幸福地在一起,即使她知道那幸福只是暂时的,即使她知道她永远都无法与他相守,她也不悔,无论有多苦,无论有多痛,她都不悔!

织女,也是这么想的吧?

……

“大胆紫瑶,竟敢私取忘忧草!”王母的怒斥猛地传来。

待玉真醒来之时,才发现自己竟是双手被缚,跪于大殿之上。

“求王母怜悯。”紫瑶跪于地上,低声哀告,“紫瑶看着姐姐一直为情所苦,我却无能为力,真的好心痛,每次到最后,她苦苦的爱恋都只能换得满身满心的伤痕,我真的看不下去了。”说着,紫瑶眼中落下晶莹的泪来。

“玉真,你私恋凡尘,不守天庭法度,你可知罪?”王母的声音再度响起。

玉真缓缓抬头,看向高坐于大殿云端之上的王母,“玉真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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