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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故春深(77)

作者: 是辞 阅读记录

孟月泠独自站在桥上,可望见远处西山,满目长空寂寥,心中亦寂寥,不禁想到了佩芷写给他的一封信。

她的每封信都很啰嗦,前半部分不知所云,多给他讲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儿,虽说这后半部分也没什么正题,但那些笨拙的字句中无不潜藏着真挚的情意。

“孟先生:展信安。

近日吾常去凤鸣茶园,捧老生袁小真场,疏于提笔,万望莫怪。上次去信言道,吾兄叔昀留学德意志,每每返津,吾缠其讲述洋人轶事,今想起一则,述予君听。世界之最南地,名为南极。此地遍覆白雪,终年不化,难以行路。十余年前,两队人马同时前往,其中一队率先征服此无主之地,另一队士气大挫,罹难于归途。吾未曾到过雪原,惟见过漫天大雪,海河成冰。孟先生于吾,亦如冰川,吾痴望得见冰川之下何如。听闻北平有一桥名为银锭,桥上可望神京右臂,是有银锭观山之称。今年大寒,平津两地必已遍布皑皑白雪,吾愿赴北平,不知可否与孟先生共见西山?——佩芷”

她说:“孟先生在我眼里就像冰川,可我想看看冰川下面是什么。”

她问:“大寒那天我会去北平,能不能跟你一起在银锭桥上看雪观山?”

孟月泠不知道什么南极北极,更没见过什么冰川冰山,只知道这封信他看了许多遍,内容快像戏词一样刻在脑海里。

因为那是她的最后一封信。

天空中又落下了小雪,像是春末在上海的时候他去火车站送她那日的小雪一样磨人,落在脸上跟挠痒痒似的。

小蝶玩得出了汗,笑嘻嘻地叫他:“小叔,我可不可以摘掉帽子和围脖?”

孟月泠的神志还尚未从南极跑回来,木着脸朝她摇摇头,小蝶便不敢脱了,还把帽子向下拽了拽,生怕他立马带她回家。

远处的西山已经望不清了,满目灰蒙蒙的,孟月泠低头拂了拂身上的雪,雪花融化在指尖,转瞬即逝。

他察觉到桥头有个人已经立在那儿许久了,转身看了过去。

佩芷穿着件粗毛领的大衣,直率的白仿佛要与雪色融为一体,双手插在口袋里,头上带着顶同色的绒帽,朝着他歪头一笑:“孟先生久等,我来赴约了。”

孟月泠愣在原地,刹那间从心头有一股暖流涌上脑海,大抵是涌得太急,让他张不开口了。

佩芷一步步地走上了桥,站到他面前,孟月泠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佩芷大方开口:“我还以为你压根儿没看过我的信。”

他仍旧嘴硬,冷声说:“确实没看。”

佩芷冷哼:“成,狗看的,狗看的行罢?”

孟月泠回道:“你才是狗。”

佩芷抿嘴偷笑,认真地看了看远处,说道:“这哪有西山呀?我怎么没看到山?不是说银锭观山么,山呢?”

孟月泠嫌弃地给她指了下:“看反了。”

“哦,我一到了北平就不分东南西北了,差点没走出去火车站。”佩芷转了个身,像模像样地看了两眼,嘀咕道,“看完了,没什么好看的。”

孟月泠说:“那就回罢。”

佩芷仰头看向他:“可我也不是为了来看山的呀,我是来看你的。”

孟月泠避开了与她对视,看向远处,冷淡说道:“封箱了,今年没戏码了。”

佩芷同样冷了声音,说道:“你甭跟我打太极。你明明看了我的信,才在今天专程来这儿的。”

孟月泠带她看向远处的小蝶:“我陪她出来玩。”

恰好孟丹灵找了出来,雪越下越大,他带着小蝶先回去,看孟月泠在跟人说话便没过来,只远远的招了个手。

佩芷愈发生气,满心委屈:“所以你的意思是,是我自作多情,对吗?”

他迟迟不回答,桥堍的小孩都跑回家去了,像是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俩,雪片狠狠地打在身上,不留情面。

佩芷一股脑地把话都说了出来:“孟月泠,我恨死你了,我讨厌你!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我要忘记你。你也不要再去天津,你要是出现在天津,我就让我哥哥带人去砸了你的戏台子。还有,你,你……”

孟月泠低头问她:“我什么?”

两人相对而立的场面像极了大人在欺负小孩。佩芷憋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下句,抑或是更狠的话,只知道心里面委屈,眼眶也跟着湿了。

她嚷道:“我说完了!”

接着一瞬间的事,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手臂带到了怀里——他把她抱住了。

佩芷眼里的泪水全部落在了他的大衣上,滴进黑沉沉的布料中,深不见底。

她的话说完了,该他说了,他在她耳边开口,声音是那样的温柔,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