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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故春深(6)

作者: 是辞 阅读记录

赵巧容故意问:“找你大哥呀,你大哥那么大本事。”

佩芷低头摆弄着挂在扣子上的香笼,嘀咕道:“你拿我解闷儿呢?”

姜家大少爷姜伯昀最嫌恶男人扮女人,说那叫不伦不类、罔顾廉耻。其父姜肇鸿当年倒是迷过孟桂侬,孟桂侬也是男旦,他尚且不敢在自己亲爹面前置喙。孟桂侬归隐后,姜肇鸿对戏的兴致就歇了下来,姜伯昀则开始明目张胆地表达厌恶,顺带看爱泡戏园子的佩芷也不顺眼。

赵巧容无奈一笑,挂着宠溺问她:“你扶我回来,我手里的钱夹呢?昨儿个跟孙太太她们一起打牌打到了后半夜,牌桌上还说到了孟月泠的新戏,我也记不清你看没看过他的戏了,可怎么着也算个名角儿,就算我自己不去看,也得豁出去我这张脸,给我们佩芷讨张票不是。”

佩芷抿嘴敛笑,即便大哥不喜她听戏,但从小到大对她也是宠爱的,一众哥哥姐姐的庇护之下,她活得自由自在,凡事只要张口,必有回应。

可说起钱夹,佩芷仔细回想:“我没看到什么钱夹啊。”

赵巧容说:“黑色皮料包着赭色缎面儿,上边是湘绣的‘玉楼点翠’。”

佩芷说:“你形容出花来都没用,那么好的东西,我要是见到了,怎么可能不帮你好生收着。”

赵巧容一拍手,想到了什么:“保不准喝多了之后被我掉在哪儿了,票就夹在里面呢。你快去给我找找,我们后半夜散了牌局,就在孙公馆东边的那栋小楼喝的酒。他们家下人不敢乱动,真要是掉在那儿了,一准儿地给我收起来,你去拿就行了。欸,你还是得先去趟协盛园,后台乱,万一有手脚不干净的……”

佩芷歪头打量她:“赵小姐,您放着家里的下人不使唤,让我给你当跑腿的?”

赵巧容笑道:“反正你也得回家,这不是顺路嘛?我让下人去,回头还得交给你,一来二去的,麻烦死了。”

佩芷起身戴上帽子:“那我这就走了。”

赵巧容拍了拍佩芷的后腰,婀娜的身躯靠在窗边,即便头发凌乱、面容憔悴,也仍有几丝风韵尚在。她打趣起佩芷:“这身打扮可真俊俏,还香香的,你要是个男的,我保准儿养着你。”

佩芷朝她抱了个拳,用戏曲里小生的音调诙谐地说:“承蒙赵二小姐抬爱,小生心领,先行一步。”

赵巧容被逗得直笑,声音追着佩芷说:“票子随便你拿,钱夹要还我啊,那做工讲究得很……”

佩芷嫌弃地看她一眼:“谁稀罕你的钱,抠死了。”

佩芷先去了协盛园,直接找上盛老板,盛老板一见她是和赵巧容一起的,恨不得躲着走。佩芷赶忙把人拉住,不得不搬出身份,在这个年代,身份就是万能的通行证。

她压低嗓音说:“家父是姜肇鸿。”

盛老板一愣,语气支吾:“这,您,您是?”

佩芷答道:“在下家中行二,姓姜名洄,字仲昀。刚刚醉酒闹事的是我表妹,赵家您一定也听说过。”

盛老板笑眯了眼:“知道知道,当然知道,我就说都是些小事,这赵小姐不是被您给领回去了?姜二少还有什么吩咐?”

佩芷礼貌地说:“是这样,表妹的钱夹丢了,我来帮她找。后台太乱了,还是要劳烦盛老板帮忙问问,看没看到一只赭色的缎面钱夹,上面是湘绣工艺……”

盛老板带她去后台,一边走一边说:“您移驾,我带您一起去问。昨儿个丹桂社到的我这儿,他们的行头和砌末(道具)都是自己带的,好些个箱子,孟老板讲究,不稀罕用我们这些官中(公用)的,所以收拾起来这后台难免乱了点,您见谅……”

他说个不停,佩芷余光瞟到楼上那间扮戏房的门又打开了,几个人乌压压地簇拥着最中间那位穿红帔花褶子的,小声说着“二爷要上台了”,被拥着的那个人一言不发,表情始终冷冷的,倒像是个不配吃戏饭的“整脸子”。

“整脸子”被梨园行列为艺病之一,说的就是那种从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的人。有先天性面瘫,也有的是不善于做表情,老话说“瞧见墩饽饽都不乐”,说的就是这种人,属于祖师爷不赏饭吃。

盛老板带着佩芷跟这群人擦身而过,佩芷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确定就是那会儿在楼上“劝架”的那位。对方显然发现了佩芷在盯着他,不仅如此,还看到盛老板为了迁就佩芷略弓着的腰,浑身写着谄媚。

于是乎,他十分自然地白了佩芷一眼,随后用手紧了紧鬓花,悠然走远。

佩芷睁大了眼睛,一股火上来险些冲掉头顶的帽子,她指着红衣背影,难以置信地问盛老板:“他瞪我?他刚刚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