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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故春深(4)

作者: 是辞 阅读记录

戏园子的后台本来就不消停,如今加上个醉酒的人大闹,乱得叫一个彻底。佩芷脸上讪讪的,一通胡乱致歉,打算带人离开。

可那人酒品极差,吵吵嚷嚷的,险些拽掉佩芷的帽子。戏园子的老板凑过来与她商议赔偿,还有戏班子的管事也要借机讹上一笔,佩芷分身乏术……早场上不到三成座儿,后台这番景致一定比前台更热络,也更聒噪,佩芷宛若身在闹市,还得是南市三不管的地界儿,乱中最乱。

这时,楼上最中间那间扮戏房的门被推开,出来了位扮好的美人儿,杏眸似凤,斜飞入鬓,珠钗上泛着璀璨光亮,身上却只穿了件素净的白色水衣,清隽地立在松木栏杆前。

一开口竟然是男声,斯文动听,但缺少温度。

“盛老板,您这后台的戏可比前台的热闹多了。”

他声音不大不小,却能让围在佩芷身边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除了醉酒的那位。佩芷循着声音抬头看过去,楼上的人居高临下,姿态傲兀,一闪而过的神色总像是在白她。紧接着所有人都散了开来,继续去做手头上的事情,盛老板也嘟囔着“算了”,背手走远。

刚刚报信儿的小厮姗姗来迟,已经叫了家里的汽车来,扶着醉了的那位离开。佩芷盯着楼上的身影看,他正用中指轻按脑侧的太阳穴,其余手指不自觉地轻翘,美得像是画中人。

天津卫叫得上名字的角儿,佩芷都见过,这位却是眼生头一回。她在心里纳闷,何时来了这么个扮相清越的天仙,可扮相太美了也未必是好事,保不准一张口就是个糟践戏的。

佩芷转身要走,最后一眼恰好看到——楼上的那位眼神冷漠地扫过楼下、扫过她,先一步回身进了房间。

第3章 昨夜津门雨(2)

汽车里,穿深紫色丝绵旗袍的女人浑身酒气,佩芷忍不住捏鼻子,眼神闪过嫌弃。她又凑过来,瘫倒在佩芷的肩头沉沉入睡。

佩芷忍不住叹气,问起坐在前排座位的小厮:“她不是一直在袭胜轩留长包(长期包厢)?今儿怎么去协盛园了?”

佩芷知道她最近好上了个唱戏的,那人长期在袭胜轩挂牌演出。

小厮哪儿晓得佩芷知道这些,吞吞吐吐的,不敢说清楚:“二小姐许是,许是酒吃醉了跑岔了……”

佩芷说:“她喝醉了不还是你们给叫车?她想跑错你们敢送错?赶紧给我说明白。”

小厮道:“唉,还不是孟月泠到天津了……”

佩芷问:“孟月泠?”

小厮说道:“现在管丹桂社的孟二爷。他们戏单子排出来之后,发现少了个唱二路的旦角儿,袭胜轩那位削尖了脑袋想傍孟月泠,就去协盛园了……小姐喝醉了之后,偏要去找他。”

佩芷弄明白了怎么回事,懒得再追究这些赖账,肩头的人压得她肩颈作痛。

从协盛园到赵府有段距离,佩芷便跟那小厮聊了起来:“丹桂社在协盛园唱新戏?”

小厮点头。

佩芷又问:“老孟老板孟桂侬来了没?”

小厮想了想后摇头:“没听说,孟大贤要是来了,整个天津卫都不得消停了。”

佩芷觉得有道理:“孟月泠的戏,你听过么?”

说起来孟月泠,小厮眼睛一亮,转身看向佩芷说:“四小姐,您要让我说孟桂侬孟大贤,我可能一天都憋不出一个屁来,我没您小时候有福气,孟大贤都得给姜先生面子,哄着您呢……”

“甭拍马,说正题。”

“说孟月泠,我能给您侃三顿饭不重样……”

“你还想蹭我顿饭?”

“我哪儿敢呀。”小厮眯着眼睛摇头,俨然已经沉醉其中,“孟月泠,孟月泠就是个妙人儿!”

“……”佩芷语塞,“没了?”

“他现在可是满北平最烫手的人物,咱们天津戏迷也买他的账。早些年第一次来我们这儿跑码头的时候,头三天打炮戏,您猜猜唱的什么,《樊江关》《二进宫》,最后一天的大轴就是他老子早年唱出名的《金山寺》,这是公然叫板呢。现在他的戏可叫个一票难求,去年我跟着大少爷去了趟北平,大少爷放了我半日的假,我挤进去听了个蹭,嘿嘿……”

他说的大少爷并非是佩芷的大哥姜伯昀,而是赵家的大少爷赵显荣。佩芷平日里上戏园子听戏最烦的就是这些不买票溜进去听蹭戏的,赶上名角儿登台,从池座儿到廊座儿的过道挤满了人,夏天里她在楼上都闻得到汗臭味儿。

佩芷说:“这么大的人物,协盛园岂不委屈他的尊驾了?”

小厮说:“四小姐,这您就不懂了。人家啊,嫌戏园子太大了,人多,吵。”